膳的檀木圆桌前,见到她来,立刻跳下圈椅,双手张开,跑了过来。“阿姐,你来了?”宫里饮食讲究,终于把李逢祥的脸养出了些肉,李化吉笑着捏捏他的脸颊,道:“还给你带了你想吃的红烧肉。”那碗红烧肉成了李逢祥的心魔,哪怕御膳房做了几回,他还是要缠着李化吉下厨。“阿姐真好。”李逢祥从她手里接过食盒,迫不及待地把还温热的红烧肉端了出来,看也不看桌上各色精致的佳肴,拿起象牙箸,夹了筷红烧肉。他尝了一口,眼泪就滚了下来,可还未滚到脸颊处,就被他用袖子擦了。李逢祥受了谢狁的调教,知道做皇帝是件高兴的事,不该哭。李化吉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好当没瞧见。李逢祥道:“阿姐,宫里给我换了位老师。”他对着李化吉,还是喜欢自称‘我’,这是一种固执,好像称呼不改,他们仍旧是草棚屋里相依为命的一对寻常姐弟。
李化吉一顿。她跟着李逢祥上过原先那位老师的课,老师有着长长的名衔,以李化吉目前浅薄的朝政知识,只能囫囵知道他大概很厉害。但李化吉记住了他姓谢。谢家老师教李逢祥识字,不从《千字文》授起,而是先教他学会了写谢狁的名字。谢家老师说:“大司马之于陛下,便如吕不韦之于嬴政,王导之于司马睿,陛下该敬大司马为仲父。”一节课上得李逢祥闷闷不乐,李化吉待老师走后,想要宽言安慰一番,结果,李逢祥咬了半天笔头,抬起皱出纹路的脸问:“我听说乌衣巷谢家世代为钟鸣鼎食之家,阿姐,你说大司马与我们家是否有姻亲?”李化吉是半吊子的公主,她连自己的家谱都不知晓,又岂知谢狁的家谱?李逢祥却觉得这个想法好极了:“仲父又如何?到底没有血缘,他若想杀也就杀了,但要是能与我们沾亲带故,他下手前总会思量一番的。”他打算去翻家谱认亲。两个还不怎么识字的人做不了这样的事,李化吉想了一下,就把衔月叫来了。她心知衔月是谢狁的人,先告诉衔月知道,也好避免此事莽撞,惹得谢狁不高兴。衔月到底是谢家婢,稍一思索便道:“谢家与皇室的姻亲要追溯到百年前了。”为何是百年前?因那时汉室还未曾衰微,谢家愿意与汉室联姻,后来等门阀世家起兴,谢家就同王家世代为姻了。百年前的血亲关系稀薄得如白水般,李化吉和李逢祥两人凑在一处,算了半天都算不明白辈分。最末还是李化吉一锤定音:“莫若唤他皇叔。”这很难说没有些促狭的意思在里头,但谢狁的年纪也担得起他们一声皇叔了。于是这请求就由衔月转到了谢狁处。谢狁正与王之玄对弈,四方棋盘,黑白错落,也能将对方杀得个丢盔弃甲,山河破碎。被谢狁围攻得毫无回手之力,这棋输得这么难看,王之玄的脸色微有些不自然。谢灵跪着奉上一盏翠汤,谢狁接过,启唇润喉,刚巧听衔月汇报完此事。谢狁将黑陶茶碗放下,棋局胜负已分,不必再劳动他动子。他道:“整日清谈到底不像话,不若来给我的好侄儿授业解惑。”王之玄道:“谢家的小辈都是你开蒙的,我教不了。”谢狁道:“不是谢家的小孩。”王之玄诧异,思绪微转,想起了方才衔月的话,他更是惊讶不止:“我以为这个小皇帝留不了几年。”谢狁不是很在意:“先养着,看看资质,若不好,再杀也不迟。”他话锋一转:“除他之外,还有个女学生也烦你一道教了。”王之玄道:“谁?”谢狁笑意不明:“我的好侄女。”世家连皇帝都不在意,自然也不会在意一个区区的公主,左右只是捎带,王之玄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下。这是输棋的代价,由不得他拒绝。王之玄携一卷书,也不穿官服,清清落落一身翠涛色直裰便步入太极宫。这两日天色阴沉,故而殿内烛火煌煌,婉约又明黄的光影落在清丽的身影上,只见女郎满头青丝如瀑,白脖长而纤细,侧脸清丽秀气。他没想到这就是李化吉,还以为是谢家婢。要知道谢家作为簪缨之家,规矩甚严,就是家中的婢女,但凡需要随着主子抛头露面的,都行止有礼,进退有度,比一般官宦世家的姑娘教养还要好。那隆汉公主听说只是个村妇而已,在王之玄的偏见里,村妇大多市侩粗鲁,正如失了光泽的鱼目珠子,是绝没有宝珠的光彩照人。他将书卷放下,行了个礼:“臣见过陛下。”王之玄介绍自己,但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他身上是有官职的,可那是弱冠后家里安排的职务,他一日都没有去当过差,只顾着呼朋唤友,在茂林修竹间奏琴清谈,自然是连职名都想不起来。于是他只简单地说:“我是王之玄。”他没有刻意介绍这个王是哪个王,但能做帝师的也只有琅琊王氏的王才够格了。那位姑娘便抬眼看了一下他,桃花眼,眼皮稍宽,明明是清凌凌的眼波却莫名含着情。小皇帝在旁道:“先生,这是朕的阿姐。”他显然是不满这个王之玄只向他请安,却偏偏遗漏了李化吉。王之玄眼里滑过错愕,他忙给李化吉请安,李化吉拍了拍小皇帝的肩,声音清糯:“是我不请自来,倒是打扰先生授课了。”王之玄道:“公主不知道吗?大司马也请我教导公主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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