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番话时,赵彦丞高大的身体慵懒地陷在红木书桌后的黑色真皮沙发转椅上。手腕旁的透明烟灰缸里烟头未曾灭尽,升起了一缕灰色的细烟。这道烟雾飘散在空气之中,柔软无形,勾勒着他凌厉的面庞,给那张俊逸逼人的脸上蒙了一层淡淡的轻纱。赵孟斐总算明白了赵彦丞的言下之意,到时间了,那女孩儿自己就会走,压根没必要生这档子气。他看着哥哥隐没在幽光里的侧脸,赵彦丞正静静的垂眸养神。他觉得大哥虽然说这要做善事,但他的心其实比自己还狠。因为他对魏烟的愤怒是流于表面的,他愤怒这女孩儿的母亲抢走了他们父亲对亡妻的爱。而赵彦丞的愤怒更深层,他的愤怒表现为冷漠。愤怒多少是有人的感情,而冷漠则是一丁点都没有。“合着就叫我忍着呗。”赵孟斐说。“对。”赵彦丞冲这个弟弟嗤笑了一声。他站起身,越过书桌敲了敲弟弟的脑门,说:“不仅忍着,还对人家和气一点,绅士一点。你一个大男人,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丢你自己的脸就算了,我这张脸还不够你丢的。”他瞧了一眼墙壁上的钟表,说:“也到吃晚饭的点了,出去吧,我正好见见她。”他起身要往门外走去。望着赵彦丞渐行渐远的背影,赵孟斐突然站了起来。他急急地叫了一声:“哥……”但他叫出声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叫赵彦丞这声哥做什么。可能就是单纯地想叫叫他。好像这样又能稍稍缓解他的恐惧。他怕这个表面甜美文静的女孩,会抢走他的哥哥,就像她母亲曾经抢走他父亲一样。赵彦丞回过头,他似乎读懂了他这一声哥里包含着的复杂情绪,微微笑了一声,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行了,去吧。”穿过窗明几净的玄关,再从正门前的古董花瓶旁转过去,就看到一个女孩坐在黑色的沙发上。“喏。”赵孟斐冲沙发抬了抬下巴,“就她。”那女孩穿着静思中学校服,白色衬衣的纽扣乖巧地系到了最顶上一颗,肩膀瘦削,背部纤薄,藏青色校服的裙摆系在柔软的腰上,小腿挂着白色的半筒袜,袜沿上一一圈藏青色的边。她半低着头,乌黑的发丝托着柔软的脖颈。听到声音,她受惊似的转身望了过来。因利益往来,经常会有不知情的人给他送来这个年龄、这个样貌的女孩。刚满十八岁,白皙纤弱得像一朵藤萝花,可他都不会心生波澜,父母失败的婚姻让他对爱情和欲敬谢不敏,甚至心怀厌恶。但他很难对面前这个女孩生出恶意。
那双看向他的杏仁眼湿漉漉的,大而明亮,镶嵌在一张只有巴掌大小的白若陶瓷的粉扑子小脸上,一眼望过去,只能瞧见那眼中蕴藏着似水的温柔。这样一张面庞,让人情不自禁的去想,她是这般的柔软,要如何一个人抵御丧母之后的狂风暴雨?赵彦丞稳固的脚步突然就顿住了。真是个可怜的女孩儿。这是他见到她魏烟抬起低垂着的眉眼,看向站在她面前的赵彦丞。这般近距离的相看,赵彦丞虽五官和她记忆里的少年没有任何区别,但气质上却是天壤地别。经过岁月的沉淀和洗礼,他已完全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人。眉眼更加锋利冷峻,不怒自威,身躯高大强壮,四肢修长有力,显著的男性特征象征着旺盛的雄性荷尔蒙。赵国忠年龄上来后,就退居赵氏集团二线,赵家的生意已经全部移交到了赵彦丞的手中。赵国忠这匹老狼暮年垂垂,而赵彦丞是新的狼王。这些年来,魏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会离得这么近。近到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对,抬头不见低头见。可同样她也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会离得这么远。母亲的去世、沉重的升学压力、世俗意义上的门第之别,还有伦理意义上的隔阂屏障,她和赵彦丞之间的距离已经像鸿沟一样巨大。幼年时她对赵彦丞复杂的情愫究竟是什么,已经不必细想,也不重要,因为那些注定要淹没在时间的海水里不见天日。只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个在楼梯口委屈得连哭都不会哭的小孩。“长这么大了。”赵彦丞看了看她,突然开口温和地说。魏烟愣住了,怔怔地望着他。他的唇畔浮起了一点浅淡的笑,说:“样子也变了点。”魏烟在他记忆里的模样其实已经很淡了。他模糊记得那年他去找赵国忠摊牌,在楼梯口碰到了一个小孩儿。那小家伙呆归呆,眼睛却大得可怜,就那么一双黑曜石似的大眼睛,硬是占掉了大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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