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前方,地势急转,如天神执起斧子利落劈下,生生削出了一个断崖。最后的马蹄印就在悬崖边,雨后泥泞,还能窥见来不及收紧缰绳时横拉的摔痕,扯出长长的一条又戛然而止。高驰嘴唇扇动,不顾旁人阻拦,俯身探视。他只瞧见了挂在崖下一个小凸起平台上的腿,一条半的腿,呈现诡谲怪诞的形状,软烂如泥。而剩下的部分尸骨无存,不知所踪。无人可以在崇覃山上放肆。“把这群护主不力的废物都给我带下去!”高驰咆哮起来,一脚蹬在冯二肚子上将他踹翻在地,“好好盘问,本将军要一个交代。”当夜,冯二暴毙身亡。消息传至赵忱临那儿时他才刚刚沐浴完毕,身上松松散散地披了一件外袍,腰带欲系未系,整个人含着氤氲的水汽,还有未干的水珠顺着发丝没入衣间,晕出极淡的圆斑。“倒是小瞧了公主殿下。”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将密信燎上火舌,火光在他的眼底跳跃出虚虚实实的倒影,随后逐渐熄灭,只化作一堆灰烬。“今晚怎么睡?”在两人长久又尴尬的顾左右而言他后,嵇令颐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叶汀舟脸上猝然红晕一片,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猛地错开了眼神。他原本好好地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此刻像是火烧屁|股似的霍然站了起来,欲盖弥彰地开始在房间内踱步。嵇令颐托着下巴,仰着脑袋,目光跟着他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叶汀舟的脚步虚浮,像个陀螺似的转,就是不肯看她。“夫君……?”叶汀舟猛地扭过头瞪他,脸上均是羞愤之意。他快步走过来,压低嗓音求饶:“我也是没办法,好在你跟殷姨的事之前都与我说过,我才能顺利蒙混过关应下这个身份,给你安了个妻室的名头。”“夫君足智多谋,妾身一切都听夫君的。”嵇令颐煞有其事地点头。叶汀舟涵养极好,他没有在意她言语中的责怪,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嵇令颐此刻的阴阳怪气是在生气他自作主张化作假皇子后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等下荷香会多取一床被子进来,晚上我睡软榻,床给你……委屈你了。”
毕竟不是君子所为,孤男寡女无名无分地共处一室与他从小的教养和认知不符,叶汀舟尽力想表现的有担当一些,可是说出来的话每个字都在颤。嵇令颐瞧着他愧疚的脸,见他浑身上下都写着“赧然”二字,似乎比她还要局促不安,终是叹了口气:“形势所迫,我本就不是高门贵族养出来的小姐,并不在意这种虚名,没有什么比能活下去更重要。所以以防隔墙有耳,你要习惯我唤你夫君,也要习惯……”她顿了顿,往床铺上飞速瞥去一眼,脸上还是有些烧,咽下了半句:“以后多得是这种情况,好歹在外人面前要装住了。”话音刚落,荷香就在外头敲了敲门,喊了声:“殿下,进忠公公唤奴婢把被褥拿来了。”里头两人一默,叶汀舟镇定地“嗯”了一声,抬手为嵇令颐取发簪。荷香进来时,门口进忠公公还伫立着,目光犹如黏腻的沼泽跟随而入,在对镜梳云掠月的两人身上停了一瞬。“进忠公公找本殿何事?”叶汀舟不多时便将嵇令颐的发饰悉数摘下,她素来装扮从简,梳妆极快。“奴才只是来请示殿下明日几时启程。”进忠公公很快低下了头,恭恭敬敬地等着叶汀舟的指示。叶汀舟略一思索:“待本殿与赵王等人辞行后约摸着已是巳时了。”进忠公公应下,躬身而退。离开前,嵇令颐突兀地吩咐了一句:“荷香,殿下要备水沐濯、焚香而朝,你速去准备。”一刻钟后,房内雾气缭绕,隐有水声响起。碧瓦朱檐的房顶上有人猫腰匍匐,脚尖一勾整个人像倒挂金钟般贴着墙滑下,正巧落在窗檐上。他略略侧耳倾听,里头仍然时不时发出些清脆荡漾水声,手指捻湿一点便是一个小孔。他俯身查看,只看到女子背对着窗台正在解曲裾深衣,可是拖拖拉拉地解到一半又倾身去撩动水面。那衣物确实是今日孺人所穿,来人不再犹豫,刀柄用力撞开窗户飞身而入。可房内忽然灭了灯,里头昏暗一片,只余高天悬镜的皎洁月色洒下些许光亮。刺客一惊,凭借刚才的记忆横刀侧拉,只听到凌厉的风声瞬息而去,可是手上却毫无触感。一击不中他便知此事不对,凝神注视时水声骤响,嵇令颐长袖沾水横扫,湿透的袖子带起大滩热水兜头扑在他脸上。与想象中女子芳香花瓣浴的水泽不同,无色无味的水液溅到眼里顿时辛辣异常,难以视物,最后来得及收入眼底是那位看上去柳弱袅袅的嵇孺人侧身长立,清清冷冷地斜睨着他。哪有一点娇弱纤怯的模样?嵇令颐往后退了一步,冷月只够映照在她精巧的下颌,眼睛却沉入黑夜,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涵风、钟留。”叶汀舟的声音从帐幔中传出,话音刚落刺客已经脖子一歪倒了下去。荷香重新一盏盏点亮油灯,涵风用剑挑开刺客面纱,陌生的刺客脸上已经蔓延出乌青点点,显然早已毒发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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