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身份的相同令郑余生不禁产生了更多的好奇,离开会场后,他倚仗自己的专业,查询了赵星卓的经历与生平,在黑客技术之下他的私生活近乎无所遁形,郑余生知道他游历了整个欧洲,交过女朋友,还养过狗,参加过公益组织,担任民间机构中为平民提供法律服务的律师…… 他的社交账号上有许多在比萨、在艾菲尔铁塔、在莫斯科红场处的照片。一个人,为什么可以活得像这样?他在马特洪峰下穿着冲锋衣,拇指朝向直入云天的孤山;在阿尔忒弥斯牧神庙的废墟台阶上席地而坐,低头调整相机光圈;在威尼斯的河道里划船,在肯尼亚跟随逐水而去的动物大迁徙……他活得自由自在,犹如一只飞鸟。 他活得真实而又热烈,虽遥远,对郑余生而言,却是完全存在的。他会回江东继承家业吗?郑余生内心滋味十分复杂,对赵星卓的自由生出了几分嫉妒,又不禁自觉形惭。 在这滋味的驱使之下,他预订了皇家学院的音乐厅客席票,只因演出名单里有赵星卓的名字。郑余生像一个游荡在阳间的不合时宜鬼魂,支持他存在的咒语法力正在缓慢减弱,令他的躯体变得透明,某个瞬间他就会彻底消失,他急切地追寻着“真实”,他需要一个现实里,真实存在之物为自己锚定,从前这件锚定之物是他的母亲,在她死后,他便失去了立足于世上,获得实体的理由。他不由自主地朝赵星卓靠近过去,仿佛那是他的锚定之物,只要触碰到他,自己就能再次获得肉身,减缓那虚弱的恐惧。六个月后,再次来到伦敦时,他坐在第六排,注视着聚光灯下的赵星卓。那天赵星卓弹奏了肖邦的波兰舞曲,只听到开头时,郑余生便被震撼了,他那自我的虚相在澎湃的音乐中,逐渐变得真实起来,本已虚弱的灵魂再次有了完整的轮廓。赵星卓是真实的,而郑余生自己,则正在缓慢地死去。 他死在了那个母亲不惜付出性命作为代价,也要摆脱的囚牢里,现在,他听到琴声,忍不住站了起来,开始设法摆脱囚禁的境地了。他不停地翻找赵星卓的个人资料,攻破他的学生网页,校内账户,把能黑的都黑进去,看了个遍。 有一段时间,他又控制不住地想去看看他。回到江东后,他距离赵星卓更为遥远,他努力地想让自己忘掉,但在某个夜晚,一贯孤独的郑余生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社交网络的推送上跳出了赵星卓最新发布的动态时,他突然觉得他就像个幻想中的朋友。在郑余生短暂的二十年人生中,甚至没有谈过恋爱,他不知道恋爱是怎么样的,但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越是关注赵星卓,就越想朝他靠近,他仿佛在恋爱,时刻注意着赵星卓的动向,却说不清自己渴望的是赵星卓,还是赵星卓所代表的,距离他十分遥远的人生,囚牢外的人生。他也尝试过作一些力所能及的改变,譬如找几个玩伴,先是同学,而后发现他们完全无法互相理解,大家对他的家世与脾气都敬而远之;其后则试着与帮派中的小弟们交朋友,更无法走进对方的心里,最后他只得作罢,恢复了孤独一人的状态。直到赵星卓归国那一天,郑裕召来儿子,朝他说了事情的经过。
“什么?”郑余生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说,赵倾城死了!”郑裕谈论对家的口气十分轻松,又说:“她那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儿子,正在回来奔丧的路上,刘禹勋正布下陷阱在埋伏他,马上也要完蛋了!”郑余生瞬间以他最快的速度冲出白楼,骑上摩托车,冲向山林深处的机库,让驾驶员开走了郑家唯一的一部武装直升机,飞向大桥时,他不停地拨打赵星卓的电话,想在直升飞机上朝他通话,让他马上离车……就在围堵的最后一刻,郑余生终于赶到了。他的手不住发抖,吼道:“再靠近点!”“少爷,不能这样……”驾驶员说:“太危险了!”郑余生侧身出机舱,迎着狂风,看见了赵星卓以车辆为掩体,面朝持枪的杀手们,他默数三秒,喊道:“赵星卓!”但那一刻,赵星卓没有听见来自空中的喊话,哪怕听到了,他也无从分辨这声音是友是敌,因为他根本不认识郑余生。郑余生按下发射键,旋即吊在绳梯上,直升飞机冲来,赵星卓尚未注意,在最后瞬间转身,跃进了冰冷的流金江。郑余生旋即也跟着跳了下去,在那漆黑且冰冷的冬季水流里,他成功地抓住了赵星卓,带着他游上了岸。“你是不是疯了?”匆忙赶到的郑裕对儿子的行为完全无法理解。“我要留下他。”回到白楼后,郑余生朝父亲说,他的头发依旧湿着,尚未吹乾。“你有病?”郑裕问:“你留他性命想做什么?”郑余生:“他是东关的法定继承人,遗嘱一定有他一份,留着他,你可以得到更多。 把他交给我,我来设法让他为自己的性命付钱。”这违反了郑裕的初衷,他没有明确回答,他犹豫不定,本想趁着郑余生不知情,索性处决了赵星卓,把人头卖给刘禹勋。但在郑余生第二次进书房时,郑裕总算没办法了。“好好!给你!给你!”郑裕说:“但在我做出最终决定时,你不能乱来,必须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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