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识到,这是一次驯服的过程。但是被牵着鼻子走,从来就不是蒋舟的性格。蒋舟盯着程御和自他手上软软垂下的领带,脸上躁意慢慢消退,突然露出一个肆意大方的笑,索性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粒扣子,将平整的领子扯松些,不羁的动作里满是坦然。他突然又逼近沙发,右手撑在沙发背上,弯身凑向程御,轻声开口:“那劳您给我收着,回来咱们再继续玩这游戏。”他们离得实在太近,蒋舟说话时,带着热意的气息若有若无地喷洒在程御耳侧,混合着清浅的薄荷气息。程御微微敛眸,冷淡的视线便落在了蒋舟高挺的鼻梁,和带着笑意的眼上。被反将一军。好像程御是那个幼稚地索要角色扮演游戏体验的人,而他蒋舟,则成了成熟包容的那一位。蒋舟说完话,压根不给程御回话的机会,他快速起身,拎起外套就往外走,看那快了几分的步伐,倒没有言语中表现出来的那样自若。直到关门声响起,程御才轻轻哼了一声,把蒋舟的领带往边上一丢,搓了搓耳垂,又弯腰去揉他尚且僵麻着的脚踝。灼人的热意已经散去,但那股子被把持掌控的不适依旧覆在他心上,程御按了许久仍不解气,便拿起沙发上那条藏青色的领带,愤愤然地丢在了地上。就在这时,屋外闷雷轰地响起,没多久,春雨淅淅沥沥地下起。程御短暂的愣神之际,收到陆含璟发来的讯息,说两个小时后到。他默不作声地按熄了屏幕,雨天的低气压让人胸闷得慌,程御听着雨声,一时也有些困倦袭上心头,回神时,他已经在沙发上窝好,脑袋也枕着柔软的沙发扶手。程御盯着天花板,轻缓地眨了眨眼,任由倦意将自己拉入梦中。这个短暂的小憩并不算惬意,程御确实做了个梦,他梦见前世,梦见十六岁的自己。惊醒时冷汗津津,他一看时间,才过了二十分钟,离陆含璟过来还得有一个多小时。外头雨势渐歇,程御打开窗,看到细雨如丝飘散在空中,凌乱得让人心生不安。他静默地站了会儿,直到雨丝打湿了他搁在窗台上的右手,程御才转身。他上楼换了套衣服,又拿上伞,出了门。程御着实不喜欢雨天。前世十六岁那年,他被查出罕见的基因病时,曾不敢置信地问过每一个人——他注定变成个瘫子吗?没人敢回答他,连平时骄纵的大姐也别过脑袋,不敢看他。程御跑了出去,就是在这样的雨天。十六岁时的无措,又在十年后的今天,在另一个时空,在相似的环境,再次袭上心头。程御撑着伞,漫无目的地走在雨幕中。正值暮春,盛开了一月有余的花也被纷乱的雨丝打落,散了满地的红,程御跨过那些残败的花枝,在拐角后看到一个书店,又在檐下碰见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正是在节目中淘汰的洛羽书。高挑的青年已经淋了些雨,一张小脸苍白,浅色的发湿哒哒地搭在颊侧,透明的雨珠沿着脸颊滚至他尖尖的下巴,摇摇欲坠地晃在那处。一声不吭,却让程御想起前世在雨里大哭的自己。洛羽书也看到了程御。清瘦的男子一席黑伞,站在雨幕中,浑身笼着挥之不去的湿意,仿若春潮乍起时诞生的精怪,像极了梦中模样。“程御。”洛羽书恍神许久,才如大梦初醒一般,轻轻喊出了声。那水珠颤了又颤,终于摔落在地上。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 压得人手疼。在凌乱无序的喧闹中,檐下的洛羽书则成了格格不入的沉静。程御心中微动,对着洛羽书, 他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过来。”纤长的两指随意一勾,程御站在原地, 突兀地开了口。他向着洛羽书的方向伸出手, 恰巧碰上一阵挟着冷雨的风刮过,雨水洇透柔软的手套, 打湿了他的指尖, 程御随意地朝上瞥了眼, 又懒洋洋地看向对面。凌乱的雨幕遮挡了洛羽书的视线,他却明明白白地看清了称御眼中的邀请。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打发时间般的随意姿态。洛羽书的瞳孔微微缩紧,这一幕, 像极了他们初见时,程御对他的冷漠审视。隔着漂渺雨丝和朦胧的湿雾,程御的面容像极了于混沌处引人沉沦的邪祟艳鬼。清冷, 浓艳,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皆落在了他身上。哪个方向都是地狱。洛羽书想。他毫不犹豫地踏入雨中,默不作声,不急不缓,踏过零碎落红,走了一步、两步,直到十三步, 才走进程御的伞下。这下他是淋了个彻底, 连睫毛上都挂着细小的雨珠,眼瞳被尽数打湿, 像在哭。洛羽书身高与程御相仿,程御盯着他清丽的脸庞瞧了好一会儿,终于又开了口:“走吧,跟我回家。”说完,他却依旧站在原地。洛羽书怔住,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图,直到程御视线略微往下,他才恍然大悟,连忙接过程御手中的伞,程御这才冷淡颔首,转身往回走,洛羽书见了,连忙举着伞紧随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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