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弄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天气愈发冷了,她裹着大衣、披肩,仍然不怎么能在室外待得住,例行给几盆花修了枝叶以后,就搓着手垫着步子回到屋里。他这时也打完了电话出来,脸色却比刚才更差了,阳台门一开一合带进一股凉气,竟然激得他咳嗽起来。
她连忙关紧了门,又招呼勤务兵,叫他拿一件厚外套过来。好在,桌上沏好的茶还是热的,她把茶杯塞进他手里,忍不住咕哝了声:“早知道就不叫你接电话了。”
他扯了扯外套,眼睛半闭,又换了个坐姿,把自己往沙发里头缩了缩。“不怕你笑话,我就是这样自找烦恼。”他自嘲道,“单知道‘东北不可乱’——可又有什么用?军政两界沆瀣一气,再多建言献策也只是杯水车薪!”
他说着,将手头一只文件夹掷在桌上。阮静秋瞄一眼他的脸色,感觉他没打算要自己回避这件军政要事,便大着胆子翻开文件夹看了一眼,里头整整齐齐,写着他对东北当下战局的几点关切及建议。粗略看完内容以后,她轻轻合上文件,心中叹息——陈诚能听得进这些意见才怪。
她坐在他对面,他仍是闭着眼睛,手里握着茶杯,茶水的热气已经渐渐散去。她并不像他那样洞悉时局,从而能提出一些切实可行的办法,更不能为自己的一点私心就向他透露战役的结果和历史的走向。她自己已经陷在这个巨大的漩涡里,一时难以抽身了,可她心中尚有现代人的理智与良知,知道自己绝不该也不能干涉时代与人民的选择。既然提不出什么办法,她只好短暂地回忆了自己早年间的留学生活,而后建议道:“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新年了。把这些烦恼的事带进新年可不好,但要是让你不管这些事,你肯定也做不到。我提个建议,不如改换一种方法,把你的一些设想写成文章,怎么样?一个人的声量当然是不足够的,但是一篇文章或许会被很多人读到,一些人与你持一样的观点,可以彼此支持;另一些人原本没什么看法,却有可能因为这篇文章而产生新的意识。这样一来,就算要挨长官们的批评,那也有一大群人分担呢。”
他闻声睁开眼睛,用一种颇有深意的眼光看着她。“你这番话,”他说,“听起来像是我们的对手常用的论调。”
阮静秋打了一个冷战——她绝没有半点试探的意思,说这些话的意图和他一样,都是真心实意的建议与关切。或许是这阵子和他相处得太密切了,让她不但有些忽略了两人间的上下级关系,还遗忘了他贯穿整个军旅生涯的固执的忠诚和立场。他向她望来的这一眼锐利而又冷峻,让她在那一瞬间甚至冒出了汗水。她毫不怀疑,即使两人有着过去那么多年的所谓交情,可一旦他对她的身份与动机产生了怀疑,她照样会被他头也不回地丢进保密局的牢房里去。她连忙强笑着补救道:“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长官不也给我看过那份歌谱嘛。”
但他又确实把这一段话听进去了,沉思片刻后说道:“在西方的大学里,把观点写成论文,确实是很重要的一门技艺。我早前写过一些,不过可参考的事例和文献都有限,大概远没有达到你的学校所要求的那种标准。近来清闲,确实是写几篇文章的好时间。正像你说的,我应该要更注重实践意义,参考西方的一些战例,让这篇文章起到‘不仅只是文章’的效果。”
阮静秋松了口气,接道:“那我也不闲着,我来给你当翻译。就是我这双手现在写出来的字,恐怕会有点难看,你不要介意啊。”
杜聿明说:“能请来你这位高材生做免费的翻译已经是我的荣幸了。到时你口述,我记下来即可。”
阮静秋笑着纠正:“也不算免费,我不是成日在疗养院里白吃白喝着么?”
他的旧部中,邱清泉、廖耀湘、孙立人等俱是有过留洋经历的军官,部队在战场上也总要和美国车子、美国机械打交道。他自己未能有机会到国外去进修,却能得部下们的一致敬服,绝不是因为他的官衔有多高或者多受哪位大员的青睐。她在国外留学时,曾经很为论文发愁,且洋人的大学里,那些论文总是引经据典的,要想论证清楚一个问题,在图书馆泡上一个月也不足够;而涉及军事的论文,就更是她的知识盲区了。
他倒是对此颇有心得,她几乎没见过他为了哪句行文和措辞埋头苦思,那些需要她翻译的外文文献,他也总是一听完就已记住了七八成,下笔时甚至不需要再重复,语言该如何化用,他已经胸有成竹。这一种技能必定是天赋,她只有羡慕的份。但有天赋不意味着滥用天赋,记录下来的那些外文文献中,照样每一篇都写满了他密密麻麻的批注。两人就这样忙忙碌碌,从深秋一直忙到隆冬,在一九四七年的最后一天,终于完稿投出,只需静待发表了。阮静秋的手也好了一些,尽管精细活还不能做,但总算偷摸进了厨房,亲手为杜聿明做了几样菜。
他是米脂人,身边常有陕北同乡送来的特产,而她虽然主修医学,却也很爱享受各地美食,更把下厨做饭视为工作之余的一种可减压的乐趣。于是,在翻译文献的同时,她就时常跟着厨师半是打杂半是偷师,既学会了用面揪片做当下时令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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