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那些银白的光线在自己身上扫动游走,他如同浑然未觉,连呼吸都是悠长而平缓的。不知过了多久,苏南禅全身肌肉都麻木酸痛得快要坚持不住时,房内忽的一暗,那银光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他尚未考虑这是不是银光的钓鱼战术,就听到外面响起了打更声。“嗒——嗒——”“嗒——”木锤敲着梆子,声音清脆绵远。“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五更天嘞——”略带沙哑的女声伴随着更声慢慢悠悠传向四方,一时间,所有怪声尽数消失,夜幕恢复了原本的寂静,愈发显得这十二个字宏阔响亮,犹如晨钟暮鼓。苏南禅紧绷多时的身躯瞬间放松下来,寝衣早已被冷汗湿透。他咂摸了一下外面的声音,然后一愣。咦?那不是今天跟他一起入职的绒花姑娘的声音吗?这个想法刚浮上心头,苏南禅便浑身如过电般剧烈一颤,随即不受控制地闭眼,跳下床,像被钢线cao控的木偶,一卡一顿地走出门去。他的意识是清醒的,清醒得鸡皮疙瘩从后脖颈一路冒到脚底板,冷汗刷刷没入鬓角,脏腑发寒。清醒地感受被控制却无计可施的感觉。“吱呀”一声,门推开了一条缝,苏南禅有目不能视,偏偏身体可以精准地穿过狭窄门缝,跨过门坎,摇摇晃晃走上铺着碎石子的小路。“嗒——嗒——”梆子声清脆响亮,仿佛就是在他耳边敲响,随之而来的还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衣服摩擦声。这些细碎声响仿佛一条无形的线,牵引他朝某个方向前进。打更声把握着引导的节奏,不急不缓,竟能让人品出一点从容。初时的惊慌失措褪去后,苏南禅很快就从这吊诡的情境里找回理智,重整思绪,冷静地探索现状。他用尽全力,终于将紧闭的眼皮揭开一条缝隙,转动着眼珠环顾四方。五更,大概是凌晨三点到五点,天还未亮,城主府内却点满大大小小的灯笼,亮如白昼,愈发显得周围高高低低的人影惊悚诡谲。
苏南禅走在人群中间靠前的位置,前后左右都是城主府的仆从,打头的是白天见过一面的管家周少余,旁边则是柏草园管事,两人都保持着清醒,一人提一只灯笼,神情凝重。两支护卫队走在人群两边,右手边打头的是今天才上任的绒花姑娘。她也闭着眼,迈着梦游似的步子,手上拿着梆子和木锤,打更声便是从她手中传出。看到这里,苏南禅撑不住了,合上快要抽筋的眼皮,将身体交给控制自己的力量,开始动脑思考。城主府有古怪这件事,虽然钟雨仙没有同他说过,他却是早有猜测。远的不说,就说钟雨仙明明实力不俗,即使失去半数力量,又有禁制所阻,他也有很多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城主府,却偏偏选了让他一个凡人潜伏打探这种最没效率的方法这点,便可见一斑。但苏南禅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会遭遇这一出怪事——意识清醒,身体不受控制,被管家与管事领着走向不知名的地方。怎么看都是魔鬼献祭流的套路啊!一想到不久后自己可能会清醒着被抽筋扒皮放血割肉,苏南禅就心底发慌,不住地后悔答应了帮钟雨仙忙这个愚蠢决定。他甚至后悔刚才吃了那盘栗子!要不然……嗯?栗子?苏南禅一个激灵,发现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线索!慌张来得快散得也快,苏南禅冷静地推敲道:管家和管事应该不是要献祭掉他们,城主府的仆从和护卫加起来足有一二百人,若是一晚上全献祭了,肯定会走漏风声。毕竟这些人都有亲人朋友,除非城主将与他们相关的人尽数杀光,否则绝无法阻断消息。真是如此,蜉蝣水市现在已经乱了,哪怕表面平静,私下里定也是人心惶惶,不会是他昨日初到时看见的热闹繁华。另外,这些被cao控的人可能没有意识。除了早上进府的苏南禅几人,其他都是城主府的老人了,看管家和管事那谙熟的模样,今晚这出肯定不是第一次做。仆从和护卫们如果有意识,不会一丝口风不漏,城内必定早就流出相关传言,钟雨仙也不可能一句都不提醒他。苏南禅猜,自己之所以能保持意识清醒,或许跟钟雨仙让他吃的那盘栗子有关。怪道他临走前嘱咐自己吃完栗子,还说什么不吃完会后悔,原来是这个缘故。所以他应该在周围藏着吧?不会让自己一个人面对未知的危险吧?危机暂时解除后,苏南禅又开始犯怂。他一路怂出柏草园,怂进目的地,怂到脚下触感变成柔软潮湿的泥地,晃悠悠的步伐与忧虑才一起停下。湿润的风吹过大片大片的芦苇丛,惊起沙啦啦的轻响。流水潺湲,夜里听来空灵而幽静,伴随着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比琴瑟笙箫丝竹之音更为悦耳。苏南禅心里毛骨悚然的惊惧感,在这水声中渐渐消解,相对的,好奇杂着些许警惕冒出头来,他再次撑开眼皮,努力从人群缝隙中朝前方看去。只见身前一潭湖水盛在水草拥簇的巨大圆盘里,反射着如霜月色,泛起粼粼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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