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历二十三年五月十九日。
平宣桥在上午离家,一人前往水岛家赴宴。
出门时,他拿上佩剑和一柄纸伞。
平家和水岛家同为剑道世家。
自从平家前任家主死后,平氏一族多年积攒的威望和人脉一并消散。年轻的家主不能得到信服,平氏剑道已经凋落。
在宴上,到处是焚香的气息、漆器的光泽、武士们衣袍和剑鞘摩擦出的窸窣声。
平宣桥不饮酒,只喝茶,也不与人说话。
他穿的是一身无纹深黑色和服,腰挺得十分直,背影看上去像一只黑猫。
一柄伞靠在他的腿边。
这样看来,分明带了伞的,让人很不明白他的衣物为何是湿的。
一位男子走到平宣桥面前跪坐下。
此人是水岛家的水岛寒月。
水岛寒月和平斋雪曾经有婚约在身,可是水岛家在攀上皇室后,很快选择违背与平家的婚事。
下月,水岛寒月将与一位皇族男子成婚。
“雪子近来身体好吗?我是该去看看他的。不过,我并不知道他是否想见到我。”
“宣桥先生,我能否在明日去府上拜访?以我如今的身份来说的确冒昧,但在成婚前,我想见一见我所爱着的雪子。”
“他不会见你。”平宣桥说。
水岛寒月莫名哆嗦了一下,“雪子是爱我的,我也是爱着他的,他怎会不愿见我呢?”
平宣桥将茶杯放回到案上,用手握住剑柄,缓缓站起身。
他低垂着眼,并不去看水岛寒月。
“不,我不会让他再见你。”
“这是我最后一次拜访贵府。从此,平家决定与水岛家断绝来往,之后请不要再送邀帖到府上。”
平宣桥仍然垂着眼。
那是一双孤独的眼睛,似乎天生就不会看向任何人。
水岛家的大门前站立着两个奴仆。
一个端着八角金盘,另一个端着白木做成的供盘。
他们看着男子走出府邸后,在大门外停下,用一式剑招斩断一把伞,然后走入雨中,慢慢远去了。
水岛寒月追赶出来,没有见到平宣桥,只见到留给他的两段伞的遗骸。
看清那是何物,水岛寒月急匆匆地跑过去,不慎跌了一跤,又爬起来。
他在水洼旁跪下,剑从腰间滑落,摔开了地上的雨。
他闭上眼睛,用手触摸着它们。
一点儿红混着雨水和灰尘,流到纸伞绘着的梅花上。
梅花便同血一样鲜艳。
水岛寒月将两段伞从水里捞起,紧紧抱在怀里,用手指触碰着湿皱的纸,像在摸一个人的头发。
跪了很久,他才仿佛感到寒冷一样,浑身战栗着起身,往宅邸里走去。
“雪子啊……”
“我的雪子啊……”
雨变小了,或者,没有雨了。
风扑到人的脸上,只有一股冷气,并不能带来雨滴一般的感受。
平宣桥的心里翻涌着恶毒的喜悦。
他终于解脱了。
从痛苦和嫉妒的漩涡中,彻彻底底地,真真正正地,解脱出来。
平宣桥开始笑,大笑起来。
那树皮一样苍白的脸上,正出现一种癫狂的神情。
“如果世上只有一个人能爱你,那么,只会是我吧?”
“曾经因为我的愚蠢,让你承受过那么多痛苦,今后我会用尽我的一切去爱你。”
“我是如此卑贱不堪地爱着你啊。”
平宣桥笑着说。
书房前的庭院种着一颗槐树,树枝生得低矮,差一点伸进纸窗。
雨停之后,一只黑天狗站在上面,听着屋内的对话。
“啊,红梅伞不见了?”一个女人在翻找什么。
木架上摆着书画瓷器和一些物件,只有右下方一处横格空着,像一只缺少眼珠子的人眼。
“是家主拿走的。”另一个女人说。
她在擦拭一只白瓷瓶,身体弯得很低,背后一大块红黄的背枕高耸着,系得十分整齐。
“雪子少爷很爱惜那把伞,家主大概是借用吧?”女人问。
擦瓷瓶的女人没有回答,反倒自言自语起来,“那是水岛家的公子送的,雪子少爷却什么都不记得。”
走廊里传来动静,她们走到拉门后,循着声音看过去。
平宣桥正举着一只手,将剑递给剑侍。剑侍说了什么,他的脸上显出一点儿慌张,转身快步走开了。
“家主只拿剑回来了。”
“既然如此,架上空出一个位置,该如何是好呢?”
“用别的东西填补上吧。”
女人走进屋内,取下挂在壁龛里的一副美人图,慢慢卷起来,放进横格里。
“看,很合适。”她这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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