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颗珠子,就决定一个人的命运,这也太残忍了。”苏宝珠叹了声,继而举起佛珠问佛祖,“你说呢?佛祖。”
佛祖端坐莲花台,带着悲悯俯视人间,看着这一出出悲喜剧。
苏宝珠一下一下抛着佛珠,忽然对着李蕴玉一笑,抄起佛前的香炉,狠狠砸在那颗黑色的琉璃珠上。
砰,香灰四散,碎屑飞溅。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李蕴玉,他怔怔望着躺在香灰里的,灰扑扑的黑色碎块,好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从有记忆就开始带在身上的佛珠,每时每刻都被叮嘱比眼珠子还重要的佛珠,就这样,砸碎了?
他伸出手,从香灰中捡起一块碎片,轻轻摩挲着,慢慢握紧,知道掌心传来微微的刺痛,才察觉佛珠是真的碎了。
身体一轻,好像乍然从闷笼中挣脱而出,浑身说不出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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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炸开了,诅咒苏宝珠的声音不绝于耳。
苏宝珠扇扇眼前的香灰,咳咳几声,暗悔刚才应该捡块石头,现在弄得头上身上都沾了一层灰,好不狼狈,都没有气势了。
可惜今儿刚上身的新衣服!
至于人们在骂什么,她是一句话没听,压根不在意。
等人声稍停,她笑嘻嘻道:“我砸了,又怎样?如果这是佛祖之物,他必会降下惩罚,可如今我好好的,说明啊,这珠子根本不是佛祖的,就是个普通的琉璃珠而已。”
不是佛祖的,那就是有人哄骗佛祖,不……哄骗皇上。
人群中,李继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多巧啊,太妃生病,七皇子降生,手握佛珠,转世佛陀之说轰动天下,佛教前所未有的兴旺起来。
此后,礼佛之风从太妃开始,从后宫传到前朝,从世家传到百姓,寺院一座接一座建立,出家人的数量更是年年增长。
他脑子转得快,已经大致猜出个前因后果了。
他能想得到,用不了多久,会有更多的人想到。
李继看向苏宝珠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赞赏,这话,说得好呀。
人群寂静片刻,又有僧人怒道:“不管怎么说,他还俗就是对佛祖的背叛!”
苏宝珠嗤笑一声,“你老脸真大,佛祖都说,可以七次出家,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只能出家,不能还俗?”
“胡说!”
“你佛法不精啊,连《阿含经》都没读过?”
有熟读经文的,立刻想起来经文的确提到,有僧伽摩比丘七次舍戒的事迹,这些人互相看一眼,默默闭上了嘴巴。
见那些人无话可说,苏宝珠抿嘴一笑,得意地走下法坛。
福应寺的主持不由吁出口气,稳稳心神,缓声道:“今日……”
“他把寺院的地都吞了,如今拍拍屁股就想走人,没门!”
老主持一口气噎在嗓子眼,憋得那个难受!
李蕴玉看向台下僧众,“我没有拿寺院的一寸土地,你们的田地一多半都是侵吞百姓的,本就该还给他们。”
“我们的地都在官府有造册,你说不是我们的就不是我们的?”
“对呀,那些是信众供奉给佛祖的,你抢佛祖的东西,抢够了就要还俗自己享受。”
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愤怒的人根本听不进去,他们吵着、闹着、咒骂着,很快把李蕴玉的声音淹没下去。
饶是衙役们再三喝止,都没能压住愤怒的僧众。
李蕴玉眉头微蹙,起身缓步走向人群。
奇怪得很,他走到哪里,哪里的声音就静了下来,便是刚才喊得最凶的人,也不由自主噤声了。
那双苍翠如墨的眸子,似是能看到他们心里去。
他静静道:“侍奉佛祖的人,不该是鱼肉百姓的人。”
金灿灿的阳光从佛祖身后照下来,映在他身上,他也和佛祖一样变得金灿灿的了。
王铎轻轻咳了声,抱着一摞厚厚的册子走到李蕴玉身旁,扯开嗓子喊道:“本官是御史王铎,审理寺院侵吞土地的官员之一。这是清理出来的田地清单,我给你们念念这些地的去向。”
“静安寺,归还牛头村刘三郎二十亩地。”
“我在!”三郎大声应道,“地已经回来啦!”
“归还牛头村吴婆婆五十亩地!”
“在,在……”白发苍苍的老人抹着眼泪道,“多亏缘觉师父,我们一家活过来了。”
“张家寨张三,一百亩!”
远远的有人大声应下。
王铎一条条念着,每念一次,人群中必有人回应,先是一声声“在”,后来变成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和掌声。
那些身上补丁摞补丁的庄稼汉,晒得脸皮黢黑的农民,浑身都散发着土腥味的泥腿子,用他们最朴实的方法,表达着他们的感激。
先前叫嚣的僧众们逐渐沉默了,退缩了,最终隐在太阳也照射不到的阴影中,和那些谣言一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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