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方的知州上京述职,单纯是为当年的同窗情谊客气一番,我要是同意了,倒是有点自作多情。”
两人进门,四方的院子,两堵脱漆的红墙和一间大房。墙体有些破损了,落在地上的红砖摔成了两半,墙缝里新冒出了根根杂草,为这个陈旧的宅子增一点绿意。
陈术找出块抹布给桌面擦灰,放上荷叶包的烧鸡,“路上被耽搁了赶不上馄饨,就试试别的。”
他神色淡然,全然看不出有昨夜哭泣的痕迹,高看着他扒开一只鸡腿,细细咀嚼,油脂润着他苍白的嘴唇,也有点饿了。
“你病还没好全,适合吃这么油腻的食物?”
陈术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答:“正是因为你每日安排送来的清淡饮食,我才会想吃这个。”他给高扯下一只翅膀,对方看了好一会,才接过去。
他不知道是,他在高府的那段日子里,厨子从锅里铲出来的菜样都会分成两份,一份送到他屋子里,一份送到高沅林的桌前。
吃完后陈术嗓子里犯恶心,许是因太久没吃荤腥了,高见他才吃这点,临时起意道:“有一家味道不错的酒楼,要一起去吃吗?”
陈术摆手,“难得见你光临寒舍,要有什么事就说吧。”
“明早我要走了,南下巡盐,怕又是有段时间不能再见。”他被拒也不恼,斟酌着自己说话的语气,仿佛又回到了当二人相识之初,连说话都要打起腹稿。
难得见高踌躇的模样,陈术好奇地等着他下文。
“我想带着你一起去。”
今天的高不免让陈术怀疑是否吃错药了,他轻笑,“我这副身体,怕是会死在半路上,落得一副孤魂野鬼的下场。”
连着被拒绝两次,高沅林平稳心境涌现出一阵失落,又油然生出几份庆幸。
“不愿就算了,何必这样咒自己。”
“哪是咒自己,要不是你,我可能真的变成乱葬岗里的一个坟包了。”陈术又一次直言感谢高的相助,把自己不堪的经历再度剖出来,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哭。
“昨天就有些话要和你讲,但太累了没能说出口,不知阿元可否有兴趣听?”
“请说。”
“一些狱中见闻罢了。虽这世人爱好虽有千万种不同,但我很难想到凌虐他人竟也算在其中,让我在狱中的那几日亲自见识到了。”陈术平静地叙述着回忆,“每日都有尸体被抬出去,说不定明日,白布下盖着的尸体就是我的。”
“所幸我活着出来了,还能记得他罩衣之下露出的绯色衣摆,绣的是仙鹤祥云纹,阿元,那样颜色的朝服你也有一件,整个朝堂能有几个穿绯绣鹤的官员。”他眼神柔亮看着高,字字肺腑。
“他用了面具遮脸,我却不能。昨夜我说的都是与你推心置腹的真心话,这官我是决心不考,但就算考了,也怕是注定考不成的,但你已身在官场,有这样的人身居高位,做人做事,都需谨言慎行,万般小心。
“你与我走得过近本就不合适,你如今外遣南巡务必保护好自己,不是我要高看自己的份量,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无碍。”
高听他这么一番言论,那点庆幸就化作一股怒气在心里直冲。
“那你呢?”
“什么?”
“你这样为他人着想,又将自己置于何地。伤没好就跑出来,身边没人照顾,四周还有隐患。”高不气反笑,恨不得打晕将人带走。
没想到他那点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思,正合了陈术的意,可这人凭什么能冠冕堂皇地说出来,他却是藏着掖着,两相对比,较得他无地自容。
“你分明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分明叫我心生愧疚,又拿你无可奈何。
烧水壶发出轻微爆鸣声,陈术倒水泡茶,嫌太烫又加了些凉水,氤氲的水汽在空气中上浮下沉,他没有否认高的话语,小口吹着热气。
“阿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当我还能活多久。”
高板着一张脸,心情糟透了。
“我看你今天是咒自己咒上瘾了,我自当你能长命百岁。”
陈术半眯眼笑了,“承你吉言。今以茶代酒,算是为你践行了。”
“千万保重自己。”说完他将茶水饮尽,见高没有动作,怂下肩膀瘫坐在椅子上,虚弱地开口,“你不会还想让我拖着病体送你到驿站吧。”
两人相顾无言,高沅林终于起身,走到门边,一只脚跨过门槛,但见他回头。
“你还会给我写信吗?”
陈正因那杯茶的余味苦得直灌水,闻声被呛到了,拍着胸口顺气,高就听着那几声咳嗽,等着答复。
半饷,听陈术语气无奈,“那就得看我口袋里有没有多余的碎银,再给你寄去了。”
天知道他还有多少积蓄,但好歹没有再被直言拒绝,高的心情才没有更糟。他走时没有驽马,抚摸了两把马的鬓毛,将马留了下来,沿着陈术来时的青石小道步行走了。
夜半三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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