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煜低下头,半垂下眸子,替他挽起鬓边发丝。发丝上的水珠像再也承受不住重量,滴落了下去、发丝上的这滴水珠在少年指尖碾开,像涂开画卷上随性的一笔。沈怀霜忽然觉得,那一丝水像是活的,耳畔上水流滑落,凉意从耳垂渗透进来,又落了双手替他擦过。钟煜取下那根发带,折叠好,放在了几案上:“还请先生,好好休息。”他不作久留,往门口走去,消失前,悄然关上了房门。亮光在关门后暗下,沈怀霜坐在凳上,额前长发晃动,他的眸子却是落在桌上。他垂眸,拾了几案上叠好的发带,在指节上缠绕一圈,原地想了会儿,才抽开刚才擦了一半的无量剑,取了巾帕,捏在手里,坐在案前悉心擦拭着。眼前,模糊的视线又变得涣散起来。视线聚焦又模糊。沈怀霜凝神,抽剑,擦了起来。他的思绪随着巾帕一起走,飘向了很远的地方。在崐仑时,他和李师叔都是互相搀扶着回来,那血腥气冲天,几乎可以说是浴血而归。一路上就再没有别人发现他沐浴干净而来。唯独钟煜那份微小的关心落在心底,像是黑夜中的焰火,将那封存许久的心底照亮了一瞬。沈怀霜收了长剑,凝神,看着指节上的发带,望了一会儿。夜风从窗口刮了进来,他下低头,吹灭了放在几案上的蜡烛。窗户外,夜色静谧。钟煜走过客栈廊桥,背过身,朝后看去,刚才那个如剪影般的身影坐在窗前,挑灯举剑。过了许久,他看到俯身吹灭了几案上的烛火,才移开目光。“师弟!”张永望刚刚洗好澡,他卷起了裤腿,裤管下,露着两条笔直白皙的长腿,风过长裤,他踮起脚尖,朝钟煜招了招手,“你和小师叔不吵架啦!”钟煜收回目光,又朝那灯灭的方向望了两眼。他回首,朝张永望一笑,话糙却是关照居多:“仔细着凉,你站在风口,不冷得慌。”“我发现你这人不和你呛两句,你好像就不会好好说话。”“前脚才哄完师叔,你不长教训。”张永望朝他吐了吐舌头:“明日我们去集市上多逛一会,理由我都找好了,明日就和师叔说,要再登门姚府,顺道在山下玩一会儿。”钟煜皱眉望去,笑了声:“用不着那么复杂,你直接和我先生说就行了。”“师弟,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求着师叔去集市么?”“为什么?”钟煜一顿。“你有没有发现,师叔一个人走在集市里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笑。”沈怀霜在人流多的地方走动,他是不会笑的么?夏风微热,拂动少年的发丝。钟煜的目光聚集在栏杆下的影子上,额发撩动,眼瞳流转。那颗小痣垂在眼下,忽然沉下来,像凝着夜色。他回想数前种种,在崐仑、在山下、在人群中,他好像真的只有在生辰那一日,看到沈怀霜在山下时是高兴的。其余时候,沈怀霜居于高山之上,偶然下山,也大多为捉妖除祟。沈怀霜他,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走动?“钟子渊!”“钟师弟!”张永望又喊了两声,插腰,撇了撇嘴,见钟煜收神了,摇头无奈道:“怎么说起小师叔你总是这一副入定的样子?”“认真劲你不该用在这点心思上吧。”钟煜揉了揉被吵到的耳朵,反问:“我什么心思?”张永望思虑会儿道:“和我一样的心思。”钟煜心口紧绷了一下:“什么?”“你、想、讨、你先生欢心呗。”……“还以为你会说什么。”钟煜轻嗤了声,嘴角留着那抹笑,“胡说什么。”他就像揣起了一个无人所知的秘密,时刻怀揣着起起落落的悲喜,心底偶然感到庆幸之余,却隐隐有些失落。这就注定了他的心事,谁也看不出来。
钟煜启口,又问道:“你想好,明日怎么去讨先生欢心了么?” 糖山楂拓、拓、拓。次日,沈怀霜是被窗外弟子的挥剑声喊醒的。窗外声音断断续续,充斥着少年意气的欢笑声。刀剑挥舞声像在耳畔刮着,沈怀霜从梦境中醒来,隐约想起那消散的梦境,头疼得厉害。他早就放下了昨日的不快。可梦境里是他在玄清门的往事。夏日天燥,冰块化在室内,他们师兄弟坐了一排,笔头攒动,日光落入窗口,地上拉满了长长的影子。青衣白发的师父站在他身后,那个时候,他还不会画符箓,就描着师父的符箓,一笔一划地写着。“一笔天地动,二笔鬼神惊,三笔平天下,四笔度苍生。”他念着口诀,转头就听到师门的人,喊他小十一。师尊、师姐妹、师兄弟,他们的声音重叠,沈怀霜骤然睁开了眼睛,梦境退散,那些久久不能忘怀的人,成了青山后的立碑。可再睁眼,入目的是头顶上的帐缦。沈怀霜从床榻上起身,乌发垂落了满身,两鬓黑发遮住面颊,他埋首揉了揉两侧的额头。在玄清门也好,送走师门的所有人也好,那种空缺感他早就已经习惯,习惯到他觉得自己已经淡忘,如今它失而复返,像潮水一样地涌进来。大赵灵气复苏,灵气聚散越盛。修为解封之余,沈怀霜能感觉到无情道对情感的阻隔。从前无甚所谓,见世间不悲不喜的情绪翻涌,按理说该盖过他昨日的愤恼、今日的愁绪。可是很奇怪,他还是能感觉到那些鲜活的情绪在他心口跳动,哪怕他现在看东西,开始如从前那般无二。窗口树影摇动,嬉笑声依旧。暖阳落了一地,树影晃着、晃着,也晃进了二楼的门户内。弟子笑声渐响亮。“钟子渊,你上去做什么呢!”“我怎么不知道你以前还会爬树!”沈怀霜从床上起身,才挪向窗口,窗口大片的阳光被影子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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