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在了原地。那之后?的事情,吴友德一直不愿意去回忆……但?这么刻骨铭心的事又怎么可能从记忆中被抹去呢?哪怕是十年后?的现在,吴友德仍然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从自家柴房里把已?经?冷硬的女娃儿背出去埋时,趴在他背上的尸体那冷冰僵硬的触感,那垂在他肩膀上的头脸,就和他现在看到的这张脸一模一样。 索命吴友德并不认为自己是坏人。他大女儿当年读书的时候成绩好?, 比大儿子吴天林还好?,初中毕业后乡里的老师一趟趟的往家里跑,劝他们家继续供这个闺女?, 吴友德没答应;虽然当时大女?儿哭得死去?活来,乡里中学的老师们也非常不?高兴,但?吴友德没觉得这个决定哪里不?对——乡头?又没得高中, 要读高中就?得去?县里读, 那读书的花销可不是少抽几包烟就省得出来的,他还想供家里的大儿子去读书呢, 哪能在女?儿身上花冤枉钱?后头?儿子考上外省的好?大学, 要不?是吴友德有先见之明把女儿规在家里面没让出去?打工,掐着点儿换了笔彩礼回来,大儿子大学的生活费都没处去寻摸。后头?嫁二女?儿,那钱也刚好?填补上大儿子刚出校门时缺钱花的窟窿, 丁点儿没耽搁他们家的金凤凰前程。也就?是三女?儿出门子的时候委屈了点, 谁让小儿子给家里招了那么大的祸事呢,打点人情跑关系都要花钱, 没时间寻摸合适亲家, 也只好?仓促把三女?儿嫁出去?了。谁家不?是紧着长子男丁过日子, 乡下人家供出个出息的后辈哪有那么容易的,吴友德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安排哪里有问题——要不?是供出了成器的老大,这十年里他抛家舍业的躲出老家,哪里能过得这么安逸,比城里那些拿退休金的都差不?了多少。要说吴友德这辈子最懊悔的事,大约就?是只把精力放在大儿子身上了, 忽视了小儿子,让老妻把小儿子惯出一身招灾惹祸的臭毛病。有时候午夜梦回, 吴友德也会?悔不?当初……当时怎么就?一念之差,没说“大义灭亲”一把,硬是折腾到了后头?来的那般境地呢?要是他和老妻没有画蛇添足,好?好?儿的把那个女?娃儿送去?医院头?抢救,小儿子没准连那半年的牢狱之灾都能躲过,大儿子也不?会?因?此?对家里人起了嫌隙。一个习惯了连对血亲都精明计算、连对自身骨肉都能冷酷地衡量价值的人,一个道德底线低于平均水平,且比其他人更擅长外归因?、但?凡出事责任都必定要落到别人头?上的人,在不?损害自身利益时或许会?偶尔露出人性的闪光点,但?当自己的切身利益与他人的切身利益被摆在天平上时,必定会?做出利己倾向的选择——哪怕他只能占一块钱的便宜,他就?不?在乎别人会?不?会?遭受一百块钱的损失。责任归于他人、正确属于自己的吴友德,当然不?可能客观地对自己进行剖析,所以他永远不?会?承认……当年山寨后山那条小路上发生的事,不?管重?来几次,他都会?选择错误的那条道路——别人的一条命,哪里有他们家自家人的稳定生活重?要?冤有头?债有主,因?一己私欲而错过最佳抢救时间、在他们家柴房里睁着眼睛断气?的女?娃儿,十年后的现在,来索命了。吴友德发出比他看不?起了一辈子的老妻更凄厉失态、更不?体面的嚎叫声,就?像他在噩梦中无数次的反应一样,他拼命地用手?去?推耷拉在他肩膀上的那张青白?浮肿的脸,用尽全身力气?蹦跶着、想把身上的鬼东西甩下去?。冰冷的尸体顽固地黏在他身后,满是淤青的手?臂环上了吴友德的脖子,吴友德挣扎得更剧烈了,像是发了羊癫疯一样拼命地摆动身体,还想往树林子逃。可他肯定是逃不?了的,背后的女?尸越来越重?、像是大山一样压得吴友德喘不?过气?来,他只踉跄走动了几步,便摇摇晃晃地朝地上倒去?。挂在吴友德身上的女?尸仍然趴在他背上,手?臂搂着吴友德的脖子,并不?用力,只是死死搂着不?放。吴友德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两只手?在地上乱薅,口里哭叫着“救命”、“饶命”,女?尸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只是渐渐变得更重?。哭嚎挣扎着的吴友德,听到了自己的老骨头?被压断的声音,剧痛从?腹腔内传来、痛得他没了求救求饶的力气?,张开?就?喷出满嘴的鲜血。几米外,本来就?被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地上吱哇乱叫的老妻章菊华眼见她依靠了一辈子的男人吐血,脑袋一歪就?昏死过去?。章菊华昏了,肋骨被压断、肺部被刺穿的吴友德痛得叫不?出,这条深山中的小路安静了下来。女?尸一直很安静,静静地压在吴友德身上,压得他上半身的骨头?一节节断裂、粉碎,压得他从?满嘴喷血变成满口流血,鼓着眼睛目视前方,活生生被剧痛痛死。女?尸又安安静静地压了会?儿,直到吴友德上半身躯干整个儿被压扁成只有正常人三分之一的厚度,才缓缓起身,飘向昏死过去?的章菊华。她死后,尸体是被吴友德背去?埋的;她生前,把她背进吴家柴房的是章菊华。她并不?是被关进柴房里就?死了……在她还有力气?说话求救时,是章菊华一直在陪伴她,稳住她,说警察马上就?来了,医生护士很快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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