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晴朗了近半月的武安城一大清早便乌云涌聚,沉甸甸的云彩似下一刻就要颓然倾落。大风呼啸,院中桃树枝丫摇晃,粉色花瓣如折翼的蝶,纷乱飘舞。屋内,姜明晏坐在桌前,小胖崽坐在他腿上,软绵绵的小身子依赖地贴着兄长胸膛。桌上摆着几张白纸,每一张上面都印着一个大大的字。姜明晏指着姜明晏沉了眸子,立即抱着小胖崽起身,把那软绵绵的一小团放到小床里。然后,他按着方才从兰秋楹镯那里得知的方法,指尖凝着灵气,先在姜岁晏小肉手上的九春盏镯上轻点几下,紧接着又在兰秋楹镯上点了几下。灵力催动之下,两只须弥镯光芒尽敛,平平一眼扫去,就只是两只普普通通的镯子,毫无稀奇之处。姜明晏这一系列动作十分迅速,不过几息便已经完成。——不能让来者发觉这对须弥镯的不凡。他心底冷静地想到。姜明晏之前不曾察觉,或者说云昭明清冷淡漠的性格过于深入人心,他虽一直认为自家阿娘十分出色,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姜家人不断吹捧的主支子弟,却也没有去探究过阿娘的来历,只以为阿娘不提,是不愿提起罢了。可是他灵根破碎后,武安城最好的丹修也束手无策,阿娘却拿出复灵丹方。哪怕是姜家最受重视的姜儒恒,他用的储物袋是姜怀知特意从彩宝堂买回来的一品灵器,可也只有大半个屋子大小,而自家阿娘,一出手便是一对成长型灵器。姜明晏不知晓阿娘的来历,但他知道,阿娘不愿说,必然是有她的道理。他愿意尊重阿娘的意愿,也不会让姜家人发现阿娘的异样。突然腾空而起,被放回柔软被褥间的小幼崽懵懵地眨巴下圆眼睛,发出个疑惑的小奶音:“呀?”可惜姜明晏已经来不及去安抚懵懂的小幼崽了。他最后也只能把小床往屋子更深处一推,确保屋门打开后涌进来的急雨和凉风触及不到小床上的小幼崽,外面的脚步声就已停下。下一瞬,屋门被不客气地推开,骤雨迎面,淋湿了姜明晏的头发衣衫。瘦长脸男子见此,似是歉意地笑笑:“我方才没注意到明晏公子竟离屋门这么近,弄湿了公子的衣裳。”
姜明晏漠然抬眸,对于他毫无诚意的言语无动于衷,只是冷淡地问:“张管事来此,有何贵干?”张管事闻言露出一个笑容。姜明晏眉头拧起。这个笑容让他格外不舒服。轻蔑、怜悯、混杂着恶意的期待……种种情绪交织,实在是令人作呕。“四公子和四夫人在薄暮山脉中不听从大少爷的指挥,一意孤行,葬身妖兽口中。”张管事似是擦了擦眼角,可姜明晏却已经无法去关注这些。他头脑发昏、发胀,只觉得从张管事口中发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如此玄奥难懂,它们环绕在他身边,像是一条条带着锐刺的锁链,将他牢牢束缚在原地。“几位少爷刚回来,都在正院。老爷听说此事,也十分伤心,造化弄人啊。”“大家都很难过,谁能想到呢?但事已至此……”“明晏公子,节哀顺变吧。”张管事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来的声音分外聒噪。他还想去屋内看姜岁晏,可是即使此刻姜明晏的魂魄如同飘浮出了躯壳,他依旧下意识地挡住张管事。张管事脸皮一抖,拉长着脸离开了。屋门未关,院门大敞,急骤的雨水劈头盖脸淋下,不一会儿,姜明晏全身尽湿。节哀顺变……呵,节哀顺变。姜明晏露出了嘲讽的笑。他阿爹是境界为筑基大圆满的剑修,距金丹期只有一步之遥。他阿娘是筑基中期的法修,金木术法稔熟于心,曾斩杀过三品——实力相当于筑基大圆满修者的——妖兽。他们为何要听从姜怀知那个用无数丹药才勉强堆砌到筑基修为的废物的指挥?阿爹阿娘这次去的是薄暮山脉外围,那里修为最高的妖兽也只是筑基大圆满,他们怎么就会葬身于妖兽口中?伤心?姜家人心底应该都在偷着乐吧。终于没有了旁支压在他们头顶。装模作样的伤心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不稀罕,那只会污了阿爹阿娘的眼。风雨如晦,天上似有一块巨大的黑布,将一切光线阻隔,裹挟着沉沉压迫倾覆而下。姜明晏在滂沱骤雨中隔着层层高墙望向主院方向。那里,那些踩着阿爹阿娘血骨的姜家人正在假模假样地做出一副伤心之态。他们也许正在心底畅快大笑,正在得意洋洋地嘲讽。阿爹阿娘死了,他们怎么还能这么舒服地活在世上?他们怎么配!姜明晏紧盯着那未关的屋门、大敞的院门,心底不断有着细微的声音呢喃催促。从这里走出去,冲到姜府正院。让姜家人偿命,让他们为阿爹阿娘偿命!姜明晏凤眸黑沉幽深,如蛰伏的深渊巨兽,似下一刻就将遽然扑起,鲜血四溅。他知道自己如今灵根破碎,是个废人。可是,他想,如果他持着长剑冲进去,冲进那威严不可侵犯的正院……想来那些姜家人的脸色会异常精彩吧。他也许会死,但没关系,能和阿爹阿娘团聚也不错。“咿呀~”姜明晏几乎就要踏出屋门了,可是这时,软乎乎的小奶音从身后传来。“咯咯?”他僵硬地转身,看到原本好好躺在柔软被褥上的小胖崽不知何时扒拉着小床栏杆歪歪扭扭站了起来。“岁岁。”看到那圆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可爱小脸上满是依赖的小幼崽,姜明晏如被惊雷劈中,陡然从方才魔怔了似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不,他不能死。岁岁还不满周岁,他是那么小小的一团,浑身软绵绵的,只会睁着亮晶晶的圆眼睛笑,咿咿呀呀的小奶音都是软糯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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