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山空(三)蕙泽潘守恒一愣,正待答话,却听外头来报邢国长公主到了,忙开门迎了出去。小姐姐下意识地拢了拢披散的长发,如惊弓之鸟般警觉地看向门口。轻轻衣裙窸窣声中,一个清颀秀丽的中年贵妇人步态端雅地走近,她身穿极简素的黛蓝色长褙子,手中轻握着一柄净面团扇,白皙的脸上略无脂粉,眼底犹存悲泣痕迹,却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雍容庄重之态,教人望之生敬。她见小姐姐挣扎着下床行礼,快步上前止住她,温柔地道:“快别动,躺下吧。”说罢,就在小姐姐身侧坐下,端详着她叹道:“可怜的孩子,怎的病成这个样子。”又向刘氏细细问了小姐姐的病况。小姐姐此前从未参加过宫宴聚会,极少见生人,只依稀记得这位邢国长公主在自己幼龄来探望过数次,十分慈爱,可后来随着自己渐渐长大,她便不再出现了。相比起来,倒是她的驸马仆散安贞常有捷讯,更为小姐姐所熟悉敬仰,如今算起来,这对夫妇倒成了自己的亲姨母亲姨父。邢国长公主问过病情,又摒退了宫人,握着小姐姐一只手,柔声道:“好孩子,别怕。我是你母亲的四姐,是你的姨母。”她见小姐姐神情楚楚不敢相认,心中愈发怜惜,放柔的声音低道:“宁儿,从前你的身份不能明说,先卫绍王与陛下为了隔开你和你母亲,把你养在这深宫里,不许人探视,所以你不知道我们这些长辈。”小姐姐借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见邢国长公主言行举止甚至连声音都透着雅重端庄,觉察出她对自己并无恶意,便点点头,轻轻唤了一声:“姨母。”邢国长公主见状,微微哽咽道:“哎,好孩子。琼章……对了,这是你母亲的闺名,她一直记挂你,只是没有办法,只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宫里。她也是个苦命人,你别怪她……”小姐姐原本仍在暗自察言观色,猜测长公主的来意,此时听她说起母亲,忙道:“甥女从未怨怪过父母,只是多年来不知身世,一片孝心无处托付。如今母亲仙游,还望姨母能告知亡母生平往事,好叫甥女能时刻谨记,不忘母亲顾复大恩。”邢国长公主见她孝顺明理,心中很是喜爱,轻轻抚摩着小姐姐的手,叹道:“你母亲自幼聪明活泼得紧,她又是我们最小的妹妹,大家都很喜欢她。翁翁在世的时候,也很是疼爱这个小孙女。她与你一样喜爱读书,于书画上极有天赋,世人只知二哥的瘦金书几可乱真,其实你母亲也写得极好。”她顿了一顿,又叹息道:“国朝公主皆是下降勋戚,二哥原想着给她寻一个年貌相当性情投合的驸马,谁知人还没选好,二哥便崩逝了。七叔——也就是先卫绍王登基后先毒杀了二哥的孩子,后来为了安定人心,又带着宗亲们去上京祭祖,你母亲也跟着去了,就在那里,遇到了你父亲。”小姐姐听到父亲,顿时睁大了眼睛,手指下意识地攥了起来,只听邢国长公主又喟然道:“那时我早已出降,并未同去。你母亲回来后,很快就被太医验出了身孕,我听说后,连忙入宫探视,她已被禁足在阁中,身边宫人都换成了御前的人。她一见了我,便扑过来求我保全她腹中的孩子,她说身边侍女都下了睦亲府诏狱,只怕很快就会供出你的父亲,到那时你父亲定然难以活命,她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他唯一的孩子。我见她意态甚是坚定,对你父亲又一往情深,若是你有什么不测,只怕她也不会独活。我原也怪她不知轻重,是从小被兄姊们宠坏了,可看到她那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唉,我又如何能够不帮她。”邢国长公主见小姐姐听怔了,又缓缓道:“我那时一筹莫展,也没个可商量的人。谁知宋珪竟悄悄来找我,说是曾受过你母亲的恩惠,特来献计保全,他说七叔最是迷信天命,只消疏通了司天台便可保你们无虞。恰好那时的司天台提点是你姨父的故交,我便依计而行,教大监[1]说这胎儿是天乙星转世,长成后大利国运,果然保下了你们母女。”小姐姐敏感地捕捉到邢国长公主在说到“你姨父”三字时突然闪避不安的眼神,却也未及深究,便听她继续道:“你出生后,先卫绍王立刻命人将你抱走,养在皇后殿中。琼章无奈,只得叫乌林答嬷嬷——也就是她的乳母——跟着去照顾你,这才略微安心些。待她出月后,便被赐给了蒲察家。蒲察都尉的父亲是熙宗皇帝郑国公主的驸马,姐姐是二哥的钦怀皇后,他自己先后尚了三姐定国公主、五妹景国公主和六妹道国公主,一家世沐皇恩,便也奉旨与你母亲成婚,勉力保全大金皇族的颜面。那时三姐和五妹都薨了,六妹却还是辞不失的正妻,琼章她妻不妻妾不妾,身份着实尴尬,又满心里牵挂着你,过得很是痛苦。后来七叔被杀,大哥登基,琼章原本以为能与你团聚,谁知大哥为了保全完颜氏与蒲察氏的颜面,依旧将你留在后宫,不许我再来探望你,不许任何人提起你的身世。他答应琼章,会尽力善待你,也要琼章安分守己呆在蒲察家,不可再寄望与你相认。后来琼章郁郁成病,消息传到禁中,才有了乌林答嬷嬷带着你去蒲察家的事。”小姐姐不料自己身世竟这样周折,父亲惨死、母亲抑郁而终,而自己更是背负了吉星降世庇佑国运的虚名才得以平安出世,又与朝堂之争缠绕纠葛,还欠下了数人的救命之恩。一时间她心中五味杂陈,勉强自持道:“原来如此,多谢姨父姨母相救之恩。”邢国长公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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