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仇来,我言语间冲撞了她才对。”承麟笑道:“你那么厉害,我都说不过你,何况她这样笨嘴拙舌的,我怎能不怕?”完颜宁颔首笑道:“也罢,待孩子出世后我再来吧。你放心,我只望望小侄儿,就算嫂嫂骂我是金贼胡虏,我也绝不还口。”承麟笑着一揖到底:“委屈长主啦。待我回来,再好好谢你。”说到谢字,他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道:“对了,柳娘子那里,我已送过两次银子了。只是我看她没甚城府,这银子多半藏不住。还有那只金环也给她了,她哭得伤心,说后悔没听你的劝。”完颜宁蹙眉道:“她丈夫待她好么?”承麟叹道:“打了半辈子光棍,平白得了个花朵般的美娇娘,怎会待她不好?只是,那人是个商人贩夫,又三十多岁了,自然不比官家年轻风雅。”完颜宁道:“年纪大些也无妨,只要能善待她就好。”心中却想:“年轻风雅又有何用?海誓山盟说了个遍,危难之际也不曾护她半分,华而不实最害人。”她想到此处,忽然对承麟道:“兄长,从前你给我的那些话本子,现在还在么?”承麟微笑道:“都好好收着呢。你还我做什么?莫不成你当了雪人,道骨仙风、淡泊自抑,就能堵上别人的嘴了?”完颜宁垂眼道:“我那时……想着女儿家务守贞静,不该看这些,现在看来却未必,多看看别人的故事,才知道什么叫‘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说话间,承麟已叫侍从找出那些书本,包起来递给凝光,笑道:“拿着,跟着你家长主好好学,只别学得她那么刁钻就好了。”凝光心中酸苦,深低着头,轻声道:“是。”告别承麟后,完颜宁叫凝光吩咐驾车内侍,径直前往济国公府,依礼向仆散宁寿夫妇简单地寒暄致意后,便由福慧带着到西院去找纨纨。四年时光将原本井井有条的济国公府变得衰败了许多,这处清幽院落倒依旧还是昔年的模样,石榴树、紫藤架、小秋千小木马都一如往日,只是旧时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已出落成含苞待放的明丽少女,此刻正恭恭敬敬地行礼,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宁姐姐”。完颜宁一把扶住她,柔声道:“说了多少次了,不必这样。”又握住她一只小手,絮絮地问她近日起居用度、眠食寒暖,末了,又让凝光拿过包袱,对纨纨浅笑道:“你叔父婶娘让你读的都是好书,这些话本子不是什么正经文章,你闲时读着玩吧,也看看这深宅大院外头的事。”-元好问听得入神,放下笔抚掌赞叹道:“这位长公主真是妙人!看唐宋传奇知人心险恶,实在是奇思妙想,闻所未闻!我也很喜欢这些话本,近年来收集了许多,编成一部《续夷坚志》,只可惜晚了这么多年,无福请长公主垂阅斧正了。”九娘微笑道:“那时节,我记得先生应当是在史馆吧?长主还读过您的‘五车书,都不值,一囊钱’……”元好问闻言大窘,局促地道:“哎……这真是……”九娘温和地道:“长主也说,史馆远离大内,处地湫隘,蛙黾嘈杂,确是委屈了十年寒窗一朝得仕的读书人;更何况,宣宗皇帝十年来重用近侍吏员监察百官,排斥文武士人,积弊已深,人心散尽,非义宗皇帝可以挽回,先生能及早抽身也是幸事,长主倒从未因此看轻过先生。”元好问感慨道:“长公主能这样为我开脱,元某越发惭愧无地。现在想来,我在史馆那一年也受益颇多,如今为国修史,也是当年受贾老参政的教导。”说话间,驿丞又自去外间取了酒,向女儿爱怜地道:“夜深了,你小孩子家熬不得,快去睡吧,元先生和你娘说的故事,我明天一字不落地讲给你听。”回雪却不肯,挽着母亲撒娇道:“爹爹哪有娘讲得好听?若有不明白的,我还能问问元先生呢。”驿丞无奈地看向九娘,九娘却只是搂住女儿,向丈夫微笑道:“由她吧。”元好问在一旁见了,亦露出温和的微笑,又自斟了一杯,笑道:“好,那咱们说快些,让小回雪可以早些休息。” 短衣匹马(一)从戎【六】短衣匹马一时朋辈,漫留住、穷途阮步兵。尊酒地,谁慰飘零?——元好问《婆罗门引·过孟津河山亭故基》(一)从戎正大元年春闱,元好问第二次进士及第,后中宏词科。国朝惯例,进士及第常授正九品,中宏词科者,上等可以迁擢两官,次等迁擢一官。这次新君求贤若渴,广招良才,科场气氛为之新振,故而元好问中举后再无人攀诬结党,顺利进入国史院任正八品编修一职。国史院亦称史馆,本是清水衙门,低阶的编修官更是俸禄低微。按国朝俸制,正八官朝官正俸钱粟一十五贯石,麦三石,衣绢各八匹,绵四十五两,然而国家土地日蹙、战争频发,军费开销极大、税源不足,故而财政十分吃紧,“百官俸给减削几尽”。元好问虽已入仕,却依旧捉襟见肘、清贫如昨,“一官原不校贫多”。若能匡扶社稷、济世安民,清苦寒素些倒也不要紧,可偏偏国史院是既无参政职权、亦无功绩出路的冷官衙。他多年寒窗苦读,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大展宏才,如今满腹抱负无从实现,报效国家、功名富贵皆成笑谈,日日“兰台从事更闲冷,文书如山白发生”,还时常要通夜值宿。他苦闷之下填词自遣:“五车书,都不博,一囊钱。长安自古歧路,难似上青天。鸡黍年年乡社,桃李家家春酒,平地有神仙。归去不归去,鼻孔欲谁穿。”词中颇有归隐之意,但毕竟身负撰写宣宗实录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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