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妻子在场，方除旧依旧坦然地说：“我不想做化疗，我哥哥也是死于癌症，他是肝癌，当时就是做的化疗。前两次还好，第三次直接暴瘦，没多久人就没了。我在肿瘤医院也认识不少病友，像我这样的老头子，没有谁能撑过第四次化疗的。”林依忍不住说道：“万一你是例外呢？”方除旧知道人总是会期盼奇迹降临，最好降临在自己身上。但方除旧同样很理智，奇迹之所以被叫为奇迹，就是因为稀少、罕见、极难做到。方除旧并不认为上天会眷顾他，如果眷顾，他便不会得这个病。既然如此，何必去尝试？程白术不再说什么，转而开始询问方除旧，“你现在身上有什么症状？”方除旧依旧是沉思片刻，将刚刚被打断的思路再次续起来，他说道：“我的症状很多，可我并不确定您想要知道的是哪一方面。”想起那常常一大串的出院诊断病名，确实，到了这份上，也该是全身上下都不舒服。程白术又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如今最想解决的症状是什么？”方除旧依旧纠结，说道：“腹水，我现在更想解决腹水的问题。肿瘤医院的医生说我的腹水是肝癌导致，后续如果病灶没有控制，会越发厉害，最后可能会导致肝衰竭。”虽然方除旧知道自己的病难治，十有八九是死，但他不想死得太过痛苦。他来找中医的目的也仅仅在此，让他舒服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仅此而已。他的想法同样是悲观消极的，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他能坦然接受自己将死，却不敢去想象自己死去后，妻女的场景。所有人的目光移向方除旧的小腹，其他人有些吃惊，原以为方除旧的小腹凸出只是单纯的因为胖，结果竟然是腹水？周琴儿用肉眼观察，实在是找不出腹水导致的小腹凸起和啤酒肚有什么区别。程白术却是不意外，刚刚老方进来时，他便觉得老方腹部的形状不太对。若是肝癌导致的腹水，程白术却是有些理解。程白术隐约能感觉出对方平和表面下的颓丧，却不以为意。在这个世界，他是第一次接到癌症病人，但自信不会是最后一个。就老方自己所说，身上不舒服的地方多了去了，本次治疗目的是腹水。但程白术琢磨着，这老方治疗的第一目标应该是将疾病发展截住。只要不再恶化，老方还是有希望的。即便不可能真正意义上的治愈癌症，但带癌生存却是可以的。于是，程白术也不多说，让方除旧将手放置在脉诊上。现在距离方除旧进来已经过去半小时，足够方除旧的脉象恢复到正常状态，不因不行和情绪激动等原因出现变化。这一次程白术探脉的时间也更长，有一点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方除旧的脉象并不弱，哪怕他如今是名义上的病重之人。这时，程白术忍不住感慨，好在方除旧还没来得及做放化疗。并非放化疗不好，而是方除旧如今错综复杂、隐隐倾颓的身体，经不起放化疗如此猛烈的进击。若是年轻人，身体好，基础疾病少，自然能撑得住，而老方如今这身体不说千疮百孔，也差不多了。右手肺脉非常虚弱，几乎探寻不到。中医角度中，肺与大肠相表里，大肠癌本身也代表着病人的肺脏不甚良好。而方除旧本人还有磨玻璃样肺结节，按照现代医学的说法，这磨玻璃样结节距离肺癌也就一步之差。脾胃之脉冲的倒是猛烈，却是偏弦，明显受肝气所扰。
左右手脉不断探寻，诊室内的人也都屏气凝神看着程白术。半晌，程白术问道：“你是否有便秘？” 解释是否有便秘？方除旧想了想, 点头，说道：“我当初就是因为排便带血去查胃肠镜，结果查出来大肠癌晚期的。现在日常三天排一次大便, 大便偏干偏硬，排便时有强烈的腹痛感。”肺脉偏虚, 肺朝百脉主治节的功能受限, 则出现大肠津液不足, 大便偏干偏硬的症状。而粪便在肠道中被推动的过程，触碰到肠道肿瘤，导致肿瘤表皮破裂出血，则会出现腹痛以及便后带血。而老方右手关脉主脾胃，脾胃之脉应指明显，猛烈挺然, 如按琴弦, 非常典型的弦脉。弦脉主肝胆病，主疼痛，主痰饮等，但显然老方脾胃之脉弦是因为肝气犯胃所致, 还要考虑老方伴随转移肝癌。肝内有物, 肝气不舒，其脉绰绰如按琴瑟弦。程白术又问：“压力大不大？日常脾气如何？”“我这都一把年纪了，哪来的压力。”老方笑道, 摸着肚子, 说道，“我脾气也算温和, 不爱生气的。”程白术疑惑道：“你脉这么弦，肝气郁得厉害, 怎么可能情志不出问题，是容易固执还是比较暴躁？”方除旧正想摇头否认，旁边的林依就立刻说道：“是的，医生，老头子日常就是喜欢撞南墙，还比较大男子主义，稍有不顺心便会生气。”方除旧撇嘴否认，说：“哪有。”林依立刻说道：“哪里没有，昨天正好家里的土豆吃完了，还没买，我给你炒了茄子，你不就嫌没有土豆，死活不吃吗？最后还是我从隔壁小吃店，点了一份酸辣土豆丝，你才肯好好吃饭。”一瞬间，方除旧不说话了。没办法，老婆子记性非常好，还喜欢翻旧账。其他人也不说话，程白术只要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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