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正中那个富丽堂皇的院落他此生都不能接近,一旦接近便有杀身之祸。所以他无法和住在里面的爹爹相认。
源佑仍然天真浪漫,不晓得这样一来意味着自己永远屈居人下、也尚不明白屈居人下的含义。
他被整个行宫的人当宝贝待着,可稍微幸运的普通人家小孩也有这等童年的美好。源佑很快就会发现:锦衣玉食、美人环绕都无法填补内心的空洞。
他与他的皇爷爷、父亲都不同。这二人花费心血、建立起的一方与外界不同的天地,使源佑得以逃避一种他们都曾承受过的苦难。
然而苦难是永恒的,人与苦难不在这时相遇,就在那时相遇。
皇上今年十七岁,青春冲动之气到达了顶峰。
自从二王一党失势,皇上和五王爷的关系公之于众,又立了五王爷生育的长子为太子,表示不再选秀,放年长的宫女回家,朝野上下就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认为本朝乱伦及宠幸兄弟的恶习将成衰败的迹象和诅咒。
有略懂洋务的大臣搬出外国的例子,警告皇上某乱伦王朝如何在二百年内诞生怪胎无数乃至于迅速灭亡。皇上本想将他一杀了之,不过被五王爷劝阻住了:
“这话的道理本来没有错。太子幸运,资质不差,皇上愿意立他是他的福气,但就算为了宗室血脉健壮,皇上也不能只和臣一个人生育。——我知道皇上又要搬出老八老九来驳我,可老八老九日后生的孩子终究不如皇上亲生的。”
皇上心里始终不痛快,说:“旁的人都想独占自己的丈夫,巴不得没有人同自己的孩子争抢厮杀,只有五哥例外。”
王爷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王爷想占有许多人而不想独占任何人,也不像皇上那样在意身体的忠贞或清白。
至于太子么,只要王爷、大将军或者太上皇仍在朝,就握着大半壁江山,储君地位不可撼动,有什么好担心?就算有万一,不说宗室,李涯为首的文官也必定要扶持自己的学生,老八老九总还是太上皇的儿子。
他们这一家子个顶个的心眼多,各专其事没有一个善茬,外人是比不过的。
王爷近来在行宫躲着养胎,有意无意地靠近了太上皇。
太上皇上次小产,无法送大将军出征,只能书信略表心绪,信中也极为克制,净是以太上皇的身份说话而非大将军的父亲。他的行止常常刺动王爷内心深处莫可名状的心弦。
那并非是太上皇本人流露出了什么了不起的悲哀。
太上皇照常起居,照常接待宗室的往来,暗中探听朝中的消息。如果出手帮助皇帝,尽量做得滴水不漏、进退有据,使皇上难以察觉,以免多生嫌隙。
王爷从前在行宫住过,但那时他心中有别扭,与太上皇内外有别,二人不似现在这样仔细又随便地相处。
今时不同往日。上回同太上皇有了肌肤之亲,数月以来,王爷暗暗滋生一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我操弄过许多男人的心,有得到的有得不到的,但那些人个个是钢筋或者榆木做的脑袋,一眼就看透了,哪有十九叔这样可亲可敬的?皇上对我够好,但论考虑我的身子或是让我舒服,还不如皇叔随手照顾我的万一呢。
熟悉他的人当知道他秉性就是这样凭心情过日子、不讲规矩的,以前也办过荒唐事,却受着大伙儿的宽容。
近年五王爷表面沉稳狠辣,行事果决。若在乎旁人眼光,别说做王大臣辅佐皇上,就是光站在朝中怕也难活,何况还这般轻松惬意地养胎?
但人后又是另一回事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王爷觉着太上皇也爱瞧他自在些。若论不自在,太上皇是不自在的祖宗,心思缜密久了,早忘了怎么活才舒坦。这损失终得在小辈身上找补回来。
只要人大事上拎得清楚进退好坏,太上皇就爱惯着他们私底里胡作非为。对大将军是这样,眼下对王爷也是这样。
王爷渐渐摸清了这件事:皇上和大将军虽然都有些有求必应的优点,但他们的父亲才真真是爱护人的高手。
这日太上皇的兄长、十四老王爷到行宫来。
老王爷结交了一位洋药商人,想同此人做生意又不敢。同洋人来往的事,不闹出篓子则已,闹出来二王爷的下场就是先例。皇上若准备拿人开刀,什么通敌叛国的罪名就安上去了。所以有这类事,同太上皇、五王爷等人通过气、分过羹才是关键。
当然,那也不能保一定太平。后话再谈。
老王爷让家丁提了一车礼物,一见到五王爷,笑眯眯地说:
“我这侄儿是个金贵骨头。早年没有皇上的时候叔就瞧你心眼脑袋都好使,日后必成大器,就是可惜了皇帝位子受累又不招人待见,你去坐了可惜好端端一个美人儿。现在是两全其美,皇上还搂着你不撒手,……小侄孙几个月啦?”
“得了吧十四叔,有事跟十九叔说去,别这儿阴阳交替地埋汰我,侄儿可不管事,如今是个清闲人,只想读书吃茶。肚子里这个八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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