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倪雪忽然安心下来。蒋冬河的嗓音很好听,他早早就过了变声期,音色低沉,微微沙哑,像琴弓划过大提琴琴弦的质感,有种令人心绪平静下来的力量,不仅令人信服,还十分熨贴。当然,骂他的时候除外。倪雪想。大约过去一个小时,倪雪又回到校医院门口。见倪雪走过来,蒋冬河从长椅上起身,脸上没多余的表情,“医生怎么说?”两人一起向外面走,尽管脚还在疼,倪雪的语气却轻松了些:“冰敷了一会儿,拍了张片子,没骨折,韧带拉伤,需要休息两星期。噢,我还买了绷带和药油。”不知道算不算因祸得福——他这样是肯定没办法军训的,哪个学生想军训呢?又苦又累,持续时间还那么长,再加上他紫外线过敏,本身也不喜欢晒太阳,更不喜欢身上出汗的感觉。这样一来,他刚好可以用这份新鲜病历躲过军训。“嗯,做得不错。”蒋冬河回应道。没有人不喜欢被肯定,尤其是被平时不对盘的人肯定,尽管只是很简单的四个字。倪雪的眼睛又亮起来:“蒋冬河,这回我记住了。”蒋冬河没听明白:“记住什么?”“看病的流程啊。”时至当下,蒋冬河也悟出一点跟倪雪相处的诀窍。他不知道倪雪过没过十八周岁生日,但今年也不剩几个月,四舍五入,倪雪就是十八岁,然而这只是表层现象,倪雪的真实年龄要去掉前面的十,只留八。一旦想通自己面对的是个小学生,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血压也不高了,情绪也不急躁了,哄孩子就完事了。蒋冬河敷衍道:“好好好,真厉害。”一天到现在还没吃饭,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校医院靠近学校北门,两人从北门出去,蒋冬河带着倪雪去了附近的小吃街。这条小吃街在这一带很有名,除了附近几所高校的学生常来,还有许多前来打卡探店的游客。哪怕过了饭点,依然人满为患。这些门店都小,一共放不下几张桌椅板凳,一连路过好几家店,也找不出空着的座位。最后终于看见一家卖炒饭炒面的餐馆,屋内没空座,但室外摆着几张空桌。蒋冬河大致浏览了一下墙上的菜单,上前点单:“来份腊肠蛋炒饭。”他又转头问倪雪:“你吃什么?”倪雪环顾店面一圈,欲言又止。一见这人露出这种表情,蒋冬河便顿时心下了然,这是又犯病了。等这人挑三拣四完毕,估计可以直接吃晚餐。于是他不再过问倪雪的意见,对老板说:“再来份一样的。”他们来到外边的空桌前,蒋冬河没那么多讲究,抽出塑料凳子坐下。对面倪雪不如他这般干脆,看着眼前油腻腻的桌椅,纠结再三,还是没能狠下心。蒋冬河不管他,也不说话。
最终,倪雪还是敌不过脚踝处传来的疼痛,拿起纸巾擦了擦凳子,勉为其难地坐下,就是看起来有点如坐针毡。两人面对面坐着,气氛一时间又变得沉闷。不同于以前总是倪雪找话题,蒋冬河一反常态地先开口:“倪雪,我知道你这人臭毛病多,不过你提前想好,住我这儿可以,但老子不惯你那些毛病,待不了就滚。”挺严重一句话,被蒋冬河故意讲得很直白。之前做班委的时候他必须耐心服务同学,以至于大家都以为他和善又热心,事实上,只有蒋冬河自己清楚他到底是什么脾气,现在他没必要迁就谁,自然不会跟倪雪太客气。倪雪撇撇嘴:“你又这么凶……”蒋冬河直言:“我本来就这样。”果不其然。这人在外人面前都是装的,只有他识破了蒋冬河的真面目!倪雪干巴巴地“哦”了一声。蒋冬河:“我还要约法三章。”炒饭还没端上来,蒋冬河掏出手机,用备忘录起草。一,倪雪居住期间,需与蒋冬河共同承担租金及水电费等各项费用。二,倪雪居住期间,需与蒋冬河共同承担各项家务,如洗碗,扫地,倒垃圾等。第三项还没立刻想出来,蒋冬河琢磨片刻,索性写下:三,一切听从蒋冬河安排。倪雪对前两条尚且没什么异议,直到看见第三条,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你怎么能这么不讲理?!”蒋冬河淡淡道:“对,就这么独裁。”倪雪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像个包子。蒋冬河心里有点想笑,把手机递给倪雪:“想好了就在上面签字。”虽然倪雪抗议,但显然抗议无效。在手机屏幕上签下名字的时候,倪雪忽然感觉自己像杨白劳,而蒋冬河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黄世仁。又等了十分钟,两碗炒饭被服务员端上桌。街边小店的份量很大,直接拿海碗盛,油润的饭粒甚至冒出一个小尖,看起来相当顶饱。蒋冬河拿起一次性竹筷,拆开包装,将两根筷子相互摩擦几下,去除上面的毛刺。倪雪跟着蒋冬河学,动作略显生疏,做完这些,他试探性地夹起一口米饭。外边餐馆总是重油重盐,倪雪口味偏清淡,吃了两口便不再碰,“我不想吃了……”“爱吃不吃,没人管你。”对面的蒋冬河注意到倪雪早早就放下了筷子,一碗饭几乎没怎么动过,他打定主意要惩治倪雪,自己吃完就起身付了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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