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是被剑气震醒的。浸润在官场多年,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以令他惊醒。他转身一偏,令来人扑了空,随即擒住对方拿剑的手腕。
“滕梓荆?”范闲方才看清这行刺之人是谁。他松开桎梏滕梓荆的手,却见滕梓荆从容地收起锋刀,拍了拍衣裳,在他身旁坐下,好一副主人翁姿态。范闲左瞧瞧右瞧瞧,见滕梓荆一身黑衣,腰间系着绣着监查院纹路的腰带,双手抱胸,马车行驶之路并不平稳,偶有磕碰,他却端正地坐在软榻之上。车里自是一片沉默,到底范闲也没忍住说话。
“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范闲只认这是一场虚无幻境。滕梓荆早死在牛栏街的烈日之下。
滕梓荆冷笑一声,眼里含着讥讽,“范闲,你怕不是睡糊涂了。”范闲一拍大腿,反倒顺着滕梓荆的话头说了下去,“那可不,我做了个梦。”他清清嗓子继续道,“梦里我大闹京都、搅乱北齐,位高权重,红颜知己遍布天下,坐拥娇妻美妾好不快活!”说完范闲还朝滕梓荆挤眉弄眼起来。滕梓荆抿着唇,看向范闲的眼神确是无波无澜,细看下去仍存着一丝嘲弄。范闲本以为等不到回答,也自识无趣,偏了头看向车外。马车摇摇晃晃,颠簸得范闲几欲睡着,隐约间他听见滕梓荆说:“可惜是黄粱一梦。”
哪里是黄粱一场。范闲心想。范闲几乎不愿去想那些上刀山下火海的日子,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最后他也成了这局中人,连平安喜乐这般简单的愿望都需要拿命做赌注来换。所以他不去想,不敢念旧,只得逼迫自己不断前行。
“范闲,你这梦恐怕是要碎了。”滕梓荆把手交叉在胸前,“别忘了,你进京可是要娶郡主的。她的生母长公主眼里可容不得沙子。”范闲摆了摆手,无所谓地说道:“我知道。婉儿,不,林婉儿,我不会娶她。”这是范闲自认识林婉儿后第一次称呼她的全名,他只当是梦境,卸下了面具和防备,老老实实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滕梓荆只觉得好笑,他拍了拍范闲的肩膀,“这哪是你做得了主的事情。”范闲耸耸肩,继续把头靠在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嘴里也没忘嘀咕着:“我不做主谁做主。”
早些年范闲为滕梓荆甘愿入局。林婉儿虽是他初心所在,可就连相遇都是堆砌好的戏码,更不要提他间接促成了林家二公子林珙的死。人虽不是他所杀,可他心中存了杀心不假。而这设计而来的情意本就脆弱不堪、经不起深究,早早在京都的尔虞我诈中消磨殆尽,徒剩貌合神离的空壳。
恍惚间范闲忆起李承泽来。身死之时的一袭红衣总是入他梦中,无论他怎么嘶吼、怎么补救,还是无数次看见李承泽笑意盈盈饮下鸩酒,血在衣上晕开斑驳一片。范闲从不避讳自己的感情,这也是他作为现代人的优良传承。可是对上李承泽,他总是吞吞吐吐、吝啬施于自己的坦诚。可祈年殿夜宴,他面上酩酊大醉,脑中却只剩与他对视时说的那句“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范闲捕捉到李承泽瞳孔中那一谭渊水少有掀起的浮漾。那时他心里只余这个。
可李承泽也死了。
他在乎的,都死在京都。
京都这个吃人的地方,要他选,他不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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