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时我习惯坐轮椅,我后知后觉莽撞,一想到起夜还需要费力气穿戴假肢,我突然有点想回家。
李承宁仿佛看不懂别人脸色,依旧直挺挺杵在房间里,我怀疑他并不欢迎我,企图用这种方式让我主动离开。
但我没什么力气再折腾,也只当作他不存在。
“哥,要洗澡吗?”
我摇摇头,想要闻闻自己身上是否有某种异味,但很显然我香香的,是李承宁的鼻子有问题。
我是个十分古怪的人,这几年更是性情敏感,比如现在,我不喜欢李承宁站在我面前,我讨厌需要仰视别人的感觉。
“我帮你取下来吧。”他说。
随后转身去浴室打了盆热水,盆沿上挂着一条淡蓝色毛巾。
我往后躺下脱掉裤子,又坐直身体,两条金属色的假肢暴露在空气里。
我的难过是突如其来的,就像现在。
李承宁单膝跪地在我面前,他动作很慢但是并不拖沓,很快,我真实的腿从接受腔中剥离出来,左腿承载的重量更多,末端水肿着。
淡蓝色毛巾浸泡在热水中拧干,李承宁擦拭着,最后给我扑了爽身粉。
我感受到胳膊外侧的皮肤很热,从胸口一路热到手腕才停下,这是我惋惜现实为自己感到不忿时经常出现的症状。
但今天似乎格外剧烈些,我明白我是在嫉妒李承宁的完美。
他是否在心里居高临下点评我两条残破的肢体,我不得而知,我习惯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身边的所有人。
“是不是有点吓人?”我笑着问他。
李承宁摇头,他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小时候我最爱逗他,问他喜欢妈妈还是哥哥,非要惹得他眼泪包在眼眶里才肯罢休。
一个人自私的性格或许以小看大,李承宁还没出生前,我总是担心他会抢去我的宠爱,我不再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宝贝了,因此我并不期待他的出生。
“我饿了。”我习惯了被人照顾,也习惯了要提出需求。
李承宁从书房推出一辆崭新的轮椅,我有些讶异,不清楚为什么他这里会有如此齐全的设施,但我总算松了口气,有了轮椅,我会舒服很多。
妈妈打电话过来,我用我消失的脚趾头想都知道她要问什么,索性将手机递给李承宁,让他替我接。
“喂,妈。”
“嗯,到家了,好,我知道。”
“好,没问题,我知道,我会的。”
有点像打哑谜,我好奇地仰起头看他,李承宁接电话的空隙拿了张薄毯盖住我的腿,让我不至于受凉。
电话挂断,他说:“妈让你住我这里,离公司近,我会照顾你,哥。”
我盯着他开合的唇,有些不可置信,甚至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被妈妈的抛弃的孤独感,我睁大眼睛,从他手里接过手机打回给妈妈。
直到得到完全一致的答复,我真的被交到弟弟手里了。
我坐立难安,没有人与我商量过这件事,我还没有同意,但很显然,这个世界不由残疾人做主,我只好被动听话。
接下来的晚餐时间我显得格外沉默,舀了两口碗里软烂的米粥,对于桌上的菜色兴致缺缺,我终于认真打量起这栋房子。
一边又忍不住想,是不是老妈终于受不了整天伺候我,才像甩一个垃圾一样把我甩到李承宁这里。
那要是李承宁也觉得我是个麻烦,届时我又该往哪里去?
我感到十分郁闷,没吃两口就转动轮椅回了房间,我喜欢躺在床上,被子盖住时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上了一周的班,终于来到周末,我和李承宁一起回家,老妈早就做好了饭。
饭桌上,她依旧叮嘱着我的工作,又问我住在那边感觉怎么样?
我笼统道:“挺好的。”
这次回家,整理了一些我的常穿衣物和常用物品打包带走,还有我洗澡时要坐的一个塑料椅子,我像一只依依不舍的雏鸟,艰难离开家门。
我并非生活不能自理,只是习惯性依赖旁人。
李承宁一只手拿着我的行李,另一只手伸出来搀扶我,今天下雨,断肢处十分酸痛,我原本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他从头到尾没有对我这个麻烦发表多余的看法,十分顺从妈妈的安排,我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一个怎样的形象,想来应该是累赘或拖累之类。
晚上躺在床上,我感到几分难言的心烦意乱,睡前忘了拉窗帘,淡淡的月光照进来,我坐起身用力伸长手臂,想要抓住窗帘一角,用身体的惯性将它拉严实。
但由于重心不稳,我重重一声摔倒在地上,后背磕在床头柜的尖角上,瞬间疼出一身冷汗。
“嘶——”
无暇伤春悲秋感慨自己的残缺无力,我认命往前爬了两步,却看到一双浅灰色的拖鞋出现在面前。
“哥,怎么不叫我?”李承宁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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