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被太监引入御书房,一进入屋内就闻到一股悠远的冷香,是当年谢钰身上就常熏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换过。宽敞的房内地龙烧得人暖洋洋的,与景元身上的寒气相遇,发梢睫尾立刻结起一阵细密的水珠。
景元抬眼望去,正中央坐着一名青年,长相俊美却肤色略显苍白,凤眼深邃,一双薄唇含笑,比记忆中的几年前成熟些许。
见他进来谢钰也并没有起身的打算,明摆着没将自己放在眼里的举动让景元呼吸先是一顿,先解下身上的斗篷交给一旁的侍卫,随即脸上迅速挂上了不卑不亢的笑容,主动抱拳冲谢钰行礼:“兆瑞见过相父,一别六年,不知相父这些年来身体可否安好。”
谢钰闻言不禁莞尔:“瑞儿嘴还是这么甜,见面就先说好话,打小就这样招人疼,每次犯错都叫我舍不得罚你,只是我可担不起殿下这声相父。快坐——黄礼,为大皇子看茶。”
景元打量谢钰的功夫,谢钰也在打量景元,六年未见,景元如今长高了,也晒黑了。冬季的厚衣也掩盖不住其下矫健的身姿,目光炯炯如鹰,挺鼻厚唇,面容英俊,不似当初在京城那班白皙,多添了几分风霜,仅有一二分可以与当初自己印象里沉默寡言受弟弟们欺辱偷偷躲起来哭、被他罚在自己身旁抄书抄一句就对着他案上点心咽一口口水,因为害怕被打手板哀求着怯怯叫他太傅的孩子相联系起来。
景元老实不客气的接过黄公公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滚烫飘香的茶,熨贴舒服的舒了口气,才笑道“小时候不懂事时的事了,没想到相父记到如今。想起那段时日,真是怀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兆瑞这个字还是相父替兆瑞取的,相父担得起我这一声。”
谢钰微微一笑:“当然记得,当初你们兄弟几个,二皇子殿下过于娇骄,三皇子殿下目下无尘不肯容人,四皇子殿下暴虐成性,五皇子当时尚未出世,我当时就最为看重大殿下,对殿下记忆深刻,如今看来,殿下果然不负我所托,担得起大任。”
景元听他敢这么毫不避讳的在自己面前妄议皇子,心头不禁一紧,捏住茶碗,眼睛却盯紧了谢钰,轻声道:“兆瑞愚钝,从未想过担什么大任,只想闲云野鹤一生,否则当初也不会从京城里脱开身来。”
谢钰也含笑紧盯着他,一字一句:“殿下当得起,现如今也只有殿下能当得起。”
“兆瑞实在愚钝……”景元用茶盖拨开漂浮的茶叶:“既然相父说我当得起,那我是想当也得当,不想当也得当了。只是相父,兆瑞,有这个命当吗?”
谢钰避重就轻的挑过话头,优雅低头喝了口茶:“吉人自有天相,大皇子福泽深厚。臣不敢妄言。”
景元道:"相父一定要这么跟兆瑞装糊涂吗,相父愿意倾力保兆瑞,兆瑞就有命。若相父不愿,兆瑞恐怕活不过今晚。"
谢钰道:“殿下多虑了,皇城内的乱臣贼子,现在均已伏诛,先不提殿下在皇城中怎会有事,就算有事儿,臣没那么大本事,能护殿下安全,殿下应该找些个好护卫。”
见谢钰这么跟自己打太极,景元只觉恼火,两人都明白自己这个皇帝当不当得有没有命能当下去全看谢钰心情,于是冷笑一声:“相父祖上曾是楚国开国皇帝身边的首席幕僚,皇太祖贫贱富贵,九死一生时均是谢太公陪过来的,两人主仆情谊甚是深笃,开国之时皇太祖感念谢太公之情意赐予谢家丹书铁卷,谢太公亦立下家训,谢氏子孙生生世世忠于景世王朝,绝不做乱臣贼子之事,绝不谋反,绝不从逆,违者不得好死永坠地狱,活者开宗祠从族谱除名,死后灵抠不得入谢家祖坟。如今谢太公亲笔写下的家训,怕是还挂在相父家中的大堂,如今楚国遭逢家乱,相父却举棋不定,不肯相助,相父莫非是包藏什么不当祸心,想忤逆自家先祖的意思吗?”
听此涉及谋反之事的言论,周围立着的人立时跪成一片,纷纷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谢钰却泰然自若,修长的手支撑着面若暖玉的脸庞,一双美丽的凤眼含笑盯着景元,仿佛是在看着一只爪牙未利虚张声势的炸毛小老虎一般:“瑞儿这是在威胁相父吗?嗯,让相父想想——是有这么回事,相父是不能自己去当皇帝,可是,相父从不出不讨好的力,毕竟你和小五谁当皇帝,都对相父无碍。”
不能,不是不想。
一个当上皇帝,另一个心患当然是除之后快。谢钰都不用自己动手,五皇子景音的母族就不会放过他。
景元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周围的侍卫瞬间戒备,尚跪在地上剑已经暗暗出鞘,景元见此更觉气结于心——皇帝寝宫的侍卫,出了事儿居然先维护的是一个外臣,而不是一个目前有最优先顺位继承权的皇子。足以见谢钰权力之大。
谢钰却饶有兴趣的盯着景元,景元张了张口,又闭上,一张俊朗的脸上满是纠结,在谢钰催促的目光下,最终闭上眼睛,艰难的吐出一口气,耳尖也蔓延上一丝羞恼的红:“我有一样,是五弟决计替相父做不到的,虽不知能否让相父满意…但还请相父…平退外臣……过目之后…再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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