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光面色苍白,趁着这一嗓子的空隙,挣脱出心魔的桎梏,抬眼扫过二人,视线停留在兰折脸上。虎族的金色神力如波涛涌动,将心魔的力量暂时压制住,檀光额上冷汗隐隐,嗓音沉如寒潭:“兰折,纷纭镜现世之时,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对昔年的虎君说的吗?”兰折微微垂首:“纷纭镜自黑水潭现世,镜中灵力依托观玉谷而生,如烟海浩渺,于我族结界是一助益。”“于是你做主留下此镜,却不知道镜中有一幻境。直到本君数日前加固谷中结界,催动宝镜时,误入其中,才知晓了幻境的存在。”“是我失察,未曾发现。”丹灵子张了张嘴,似乎想插几句话,被檀光一眼盯了回去。“纷纭镜自现世便经你手,你说纷纭镜是天材地宝,乃自然所育,可之前本君误入幻境时,见到的却是凡人的一生,纷纭镜分明是凡人所铸——这难道也是你失察?”檀光看着他,俨然是兴师问罪,“镜中的凡人与本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今日北水龙君亦被困在其中,兰折,五百年前,你究竟瞒了本君多少事?”丹灵子在一旁听得毛都要炸了,哆哆嗦嗦地往镜台上看。平日里大家一团和气,眼下这个局面却是从未见过,等一会若是这两位动起手来,他小小一个黄鼠狼如何在虎威之下苟全性命?但更令他不安的,是这倒霉镜子里还有个倒霉神君。前阵子虎君加固结界这事,丹灵子只知道个结尾。虎君当天脸色极其不好,重新布下禁制的当夜,神殿里还发生了怪事。据值守的守卫回忆,那天晚上,殿内时有怪声,有的守卫甚至见到了幻象,且每个人所见的幻象也不相同,潜心修行的看见面前摆放了先天灵宝,正在辟谷的看见了大猪肘从天而降。之后丹灵子才知晓,那夜的幻象,都源于纷纭镜的碎片。而纷纭镜破碎,是因为虎君从镜中幻境脱身后,无端生出心魔,混乱的神力将镜子毁坏。事后收回碎片,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照理说,纷纭镜不曾修好,这幻境理当无害了才对,今日却又将龙君吸了进去,着实令人费解。但不管怎么样,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将龙君解救出来,否则事情传去北水,便棘手了。丹灵子向来是明哲保身,奈何城门失火,随时会殃及池鱼,他不得不掺合一脚,便清清嗓子,提醒道:“虎君,伏霄神君该如何搭救?”檀光从兰折身上撤回目光,捏着鼻梁,沉声道:“我曾去过镜中,略有一些头绪。此事不可大意,请兰折长老为本君护法,一同搭救龙君脱险。”丹灵子看了眼兰折,虽不知他是什么想法,想必亦是舒一口气。既然虎君发话,那么伏霄这倒霉老龙的事儿,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然而事实证明,靠经验害死人。按照檀光的说法,镜中的幻境毕竟是凡人精魂幻化,并不足惧,只要将元神分出一缕,探入镜中,便可唤醒龙君的神智,从而将其搭救出来。
到了实施的时候,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施法之时,虎君刚一接触到镜面,便察觉到不对。纵有兰折为他护阵,来自纷纭镜的那股力量也决不能够小视,两相拉扯,碎裂的镜面中似乎出现了伏霄在幻境中的景象。——他过得倒美,正在一座宫室之中观赏歌舞。檀光分神一瞬,压制下去的心魔再一次翻滚不休,顷刻间,身形便如鸦羽膨胀碎裂,被镜中的光影席卷而过,眨眼就消失在当场。小小一面镜子,令两位神君接连折戟。丹灵子站在镜台前,老泪纵横,很希望这所见的一切都是一场梦。“目下如何是好?小仙去请其他长老来共同议事……”丹灵子面如死灰,抬脚跌跌撞撞往外走,忽然一道寒气横在他面前,是兰折拦住了他。丹灵子惊恐道:“若非五百年前的疏忽,纷纭镜根本不可能现世,莫非长老还要一意孤行!”兰折定定地望着碎裂的镜面,檀光和伏霄的面孔在其间如水波般交替浮现,他深吸一口气道:“镜中之事,我已有计较。你先前说,虎君初次入镜,也不过一整日,料想这一次亦不必耗费太久。”丹灵子愕然:“这……”兰折不再搭理他,抬手拂过镜面,那上面便浮现出一个少年的身影,少年正仰面躺在乱花之中,气定神闲地指挥宫装的女子们排练舞曲。丹灵子揉揉眼睛,此少年虽容貌陌生,但行止之中的姿态,却十分眼熟……他的长须颤了一颤,失声道:“难道这……小仙想起来了,这是龙君。”——传闻观玉谷虎族有一面宝镜,可见山川万物,亦可窥前尘旧事。却甚少有人知晓,纷纭镜中,乃有一幻境,其山川地貌,风土人情,与现世凡尘皆无不同。凡人崇尚修仙,或渴望白日飞升,或苦求死后登仙,幻境中亦如是。帝王将相,贩夫走卒,都会在祈祷时念诵仙者的尊讳,却无一人见过传闻中的仙人,只得终日幻想仙衣当风、妙音飘扬的盛景。若问世上当真有仙么?昭王殿下只怕会答,放他娘的屁。他曾驱车去往极西之地,那里只剩上古流传的西王母的长诗,也曾乘舟去寻东岛蓬莱,却只得缥缈如烟的海上渔唱,前尘记忆中所见的仙家福地和通天彻地的神仙,在此处宛如古老的传说,钉在仙祠牌位上,印在街边传奇里,皆子虚乌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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