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春雨如注,酉末正当时的天色在暴雨中透黑,小楼二层的湢浴内,嬴无疾绕着环形的楼阁内室依次将那些窗都次第阖上,仅留了西侧琴房的半扇,掀开一丝儿好透个气。确保湢浴里的人一会儿不会被夜风吹着后,他遂一面解衣,一面快步朝里头行去。先是和田玉镂嵌明月珠的腰扣,再是玄色绘暗金绣梼杌的外裳,继而是内室厚实的软底皂靴,一路行来,衣袍亦落了一地。短短数步路,当嬴无疾立在池岸边时,就单只余了一件雅白色的中衣。中衣单薄是质地最上乘的越丝,用的是最繁琐难织的双宫绣,远看就是一片素白,近观时就能瞧出这料子绣工朴实中深藏的门道,同样色调的丝线大开大合得绣着祥云山水,走动间,云蒸霞蔚一般,直若天人变幻。赵姝已经从池旁半坐起,此刻委顿在池旁墙角。一旦褪了外衫,二人身形的差距就愈发大起来。只是瞥了一眼,她就再不敢多瞧,又因不愿露怯,遂逃避似地只盯着那件中衣上若隐若现的纹饰细瞧。“脱了吧。”嬴无疾却一错不错地望着她,这一句出口时,因见对方颇为夸张得抖了下,他又竭力放缓声调,补充道:“初春最易害病,你先下去暖暖身子。”赵姝抱膝坐着,一双雪白染泥的莲足正踏在岸旁黑白水纹交错的云母石上。单就是这么一瞧,男人立刻想到从前有一回有要事误闯见了芈融的好事,那时候,他曾瞧见他将一个少年郎玉色横陈着绑在玛瑙石的围塌上,直若红梅白雪。原本听融弟玩笑,只说娈童初夜若在水中行事,耐着点性子,也就不大容易伤到根本。可望着浮在云母石上黑白游弋的水色纹路,他禁不住就要想,就凭眼前这人足上的肤质,若是褪了衣躺在这云母石上……莫名想到滴了赤褐豆酱的雪白嫩豆腐,他顿时一阵口干舌燥,甚至于,单单是这么想着,就起了些反应。“这泉水太烫了,我、我也还、还不觉着冷。”猫似的嗫喏温言,一下将那反应激得更厉害了些。欲念之外,嬴无疾却忽而生出了股恼恨阴冷来。平素群臣前他是高山仰止、勤政无染的端方君子,他惜才若渴礼贤下士,既能同那般讲祖宗家法的老顽固迂回,又能审时度势,慎重揣摩这波诡云谲的乱世里大秦的去路。深谷为陵,当今世路,在他眼里,什么宗周子弟贵胄门第,若是无才无用,都不过是些虚架子。而眼前这个虚架子,骑射兵法一概不通,纵在列国纨绔里,都一直是他最不屑的那一等人。
若非是三年前那场变故,这人早该在入质那夜就被重弩穿了心,周天子的孙儿又如何,他非是玩心重的公子融,怕是连多瞧一眼尸身都嫌多余。可是……就是这么个不堪不用的废物,就这么狼狈不堪地往湢浴里抱膝一坐,竟能如此轻易地就勾起他的念头来。心念纷乱间,嬴无疾垂眸压下眼底阴翳——既然起心动念到这等地步,反倒该快些折了人,或是解了那新鲜劲,往后也就可不会再被惑心。这么想着,那欲念里更就多了分烦躁厌倦。衣带飘动,他忽然蹲下身探手试了下水温。这么侧身蹲着,姿态闲适放松,从赵姝的角度看过去,就能发觉这人平日瞧着高大伟岸,中衣下的脊背肩骨此刻岭峋耸着,同一般武人较起来,便实在清瘦太多。他今年也才将满二十,侧脸线条坚毅,鼻尖挺秀,不说话的时候,眉目唇角俱是偏温煦昳丽的,尤其是偏北胡血统的深邃眉目,明中,她总觉着,那双眼一旦安静下来,总似蕴藏着若有若无的苍茫。一介罪奴爬到今日高位,他又在郁结些什么呢。不嗜酒,无宴乐,不蓄美人,甚至连肉糜百味都弃了。放眼列国,怕是再寻不出这样一个怪人了。总不会学诸子儒道之徒,日日想着哀叹生民匡扶恶世吧?一室氤氲和暖,就在赵姝稍息着乱想时,下一瞬,那人突然侧首看过来,一双眸子灼灼生辉地正同她撞缠在一处,笑吟吟得泛出危险意味,似三春冰消,哪里还有半分郁结在。看明白那眼里的意味,赵姝心海轰然,当即倒抽一口凉气,还不待她起身避开时,男人猿臂一掠,一下就将她拖了过去,翻身压在了云母纹的砖地上。今日山泉果真是有些烫的,连池岸旁的砖地都被烘得温热,然而更烫的却是目色妖冶的青年。“既然不冷,那便做完了再洗也好。”他之用身体一半的重量就将她制得无法动弹,腾出一只手,将最后一丝耐性温柔,拂拭过她凉冷发颤的菱唇上,男人指腹克制,试着用平生最谦和的语意哄道:“莫怕,一会儿若是太疼,我也会停一停,不伤你。”赵姝肩背手足俱被他制着,也是头一遭清醒着被一个男人这样抱着。世上许多事,见过听过自都同亲身历过决然不同。他的情热叫她慌乱惧怕里更有茫然懵懂。只是下一刻,还不待赵姝想法子搭话拖延,那张俊脸就骤然放大,她本能得偏头要躲时,就被他一口咬在耳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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