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一下子黯淡不少,可她这无意识的动作却没有躲过他的视线。嬴无疾难得纠结郁闷起来。怎么都说的这般明白了,也郑重过也玩笑过,他细想了方才二人对话,分毫不曾有半字胁迫威慑,这人怎就……“王孙!”军靴齐整,禀报者声调高昂,正是芈甸身边那个年轻的子侄,人称小芈将军的芈蛩,“那群刁民来了个传信的,说明日辰时,约在东边最高处崖洞商谈。”算起来芈蛩是西川侯芈融的旁支族弟,私下里在昌明宫时,也唤过嬴无疾‘兄长’。此人年岁较芈融还小一岁,只是行伍里久待,十五岁的年纪也没剩了几分稚气。借着雍国夫人的势,芈蛩虽还无爵,在军中却是除了几个主将外,谁也不放在眼里,今夜来了急报,他亲自过来通传,碰见有亲卫拦在汤泉外头,直接就硬闯了进去。好在嬴无疾一下就听出是他,汤泉外小径不长,几步路的功夫,他就帮着赵姝覆好了易容。知道她还要整理些边角,他将人放稳在地上。方才不知该如何措辞的话也正好暂且揭过,不过他在转身之前,还是一手拢上她交叠的双手。在外头众人快步进来前,他最后还是安抚似地重重捏了下她的手。而后,来不及再解释,他偏身将她挡住。“王孙……”“是赵甲的使者到了吧,可有带什么信?”他没有在芈蛩一脸惊异的表情上多停留,觉出身后人易容膏整理完了,便阔步越过众人,当先朝营地赶。在芈蛩开口答复前,嬴无疾难得抢先呛了他:“赵甲是嫌免征一年赋税太少。”被说中了军情,芈蛩刚开口骂了声‘贱民’,还未请命,嬴无疾毫不留情道:“这一仗打不起来了,别想着撺掇你叔父,后头入赵自有硬仗,届时让你领兵,母亲那处,本君亲自去为你请功。”三两句话尽数切中芈蛩要害,或许是军报来的突然,一个晃神的功夫,就见王孙疾已经领着亲卫走得快了许多。汤泉外的小径,便只剩了芈蛩一行人。宽颐广额的小芈将军愣了愣,终于有些微少年人的气韵从他震诧狐疑的眉眼里泄出。不过也只是片刻功夫,等赵姝的身影在小径后出现时,芈蛩便浓眉竖起,拔高了嗓门,声调不敬亦不屑道:“你们几个,还不请赵公子回去!”赵姝正在想事,无端被这声近乎呵斥似的命令吓得一滞,见她停住,也不知是谁,竟还上手推了她一记。山道憧憧,她脚下一错,慌乱间失了准头,便没稳住身子,一下扑跌出去。
行伍中人力道再大,也料不得一个‘男子’会如此弱不禁风,众人一时皆面面相觑。远处嬴无疾耳力极好,看不清他是否停步,只是很快便领着亲卫消失在山坳转弯处。地上潮湿泥泞,赵姝新穿的武服已脏得不成样子,她被这几个陌生的秦军士卒围着,匍匐在地上仪态尽失,免不得既怕且羞,屈辱感袭上心头。目之所及是这些人的军靴,即便从前再没架子,她也不可能忍得了这些普通士卒的羞辱。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喜欢么?屈辱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失望酸楚,她不愿正视,却避不开胸臆闷痛。“不要命的王八!”芈蛩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一脚踢向刚才推人者,作势就要来扶她,“缯侯也莫见怪,回去本将就把这王八大卸八块。”“不必!”在那双大手探来前,她下意识得撑起身子就要躲,因那声推拒总有些尖利失态,赵姝扶膝连忙又补道:“是吾不慎,泡汤出来没立稳,将军不必喊打喊杀的。”后半句话说的温软,也顺势避开了对方的搀扶。芈蛩捏着信物的指节停住,他扫过赵姝过于清瘦的个头,脑子里不由得想入非非起来,便晃过一个念头——这王孙疾莫不是真有疾不成,也不知他两个在汤泉里都做了些什么。这念头里裹着不怀好意,暗夜里,芈蛩飞快得舔了下唇,有那么些神思昏昏。末了,到底是要命的正事占据了上风,他很快便将这些乱污糟糟的念头挥去,恭敬地朝赵姝行礼致歉。刻意拖慢了脚步,回营的路上,转过一处星月全无的山壁时,芈蛩支着高壮的身子,佯作崴脚,压着赵姝的方向朝山壁倒去。“缯侯恕罪啊。”这一回赵姝没躲开,她刚要说话,身上重量一轻,手掌里却多了一只顶端有七七整理些尖锐的玉器。摊掌一看,她心口猛然一坠。玉质温润,月牙弯弯,这不是那枚她亲手交给了胡姬奇贾曼的新月坠子! 流民5赵姝几乎立刻侧头, 警惕万分地瞪圆了眼去看这人。胡子拉碴的少年拱手,依旧是盛气凌人的致歉模样,只一双细长的眼里露出底细。芈蛩到底年轻,也非是主事人, 他只以为, 入赵即哗变囚主将的事, 面前这个瘦不拉几的缯侯总是谋划者之一。毕竟,公子殊可是晋阳君赵如晦的同宗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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