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老师们在聊天。吴南想要转组的申请递到了教务处。李院长说:“现在的年轻人心气太浮,这很不好,做研究,哪能没有坐冷板凳的精神。”丁黎对吴南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是谁的,就该谁的,你放心,我不会仗着过去的成果倚老卖老。”听到这话,李院长收了笑容,他平日里总是带着笑的,不笑的时候,干巴的脸皮拉出深刻的法令纹,这让他看起来很是阴沉。李院长道:“丁教授年纪轻轻,却能克服重重障碍走到这里,实是年轻有为。”听话听音,丁黎原本以为李院长是想说自己资历尚浅,等在李院长反复强调精神上的困难时,丁黎先是莫名,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指尖往内缩了缩。原来是想在这里做文章。丁黎缓缓抬头,神色平静。李院长这几天频频外出,他登门拜访了几位旧友,桌上推杯换盏。他们聊起学术圈里的后起之秀。那人哈哈大笑:“丁黎可不算后辈,真要论起来,我都得管他叫叔呢。”李院长神色一僵,但还是连连应是。他又喝了一杯,在心里调整措辞。“我这不是有个侄女吗,来找我的时候见到了,非找我打听人家感情生活,我就找大伙问了问,学生挺怕他,丁黎哪里都好,就是太独了,我也是听人说啊……”李院长指了指脑袋:“他这里,有点问题。”精神疾病,是一个可以证实,却很难征伪的东西,就像旧时代女性的贞洁。一旦落地,就是一个现成的靶子。没有人会相信他真的痊愈了,相信他是一个正常人,所有的,让人心生不满的行为,都会自动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脑子有病。丁黎的个人能力无从质疑,但要成就一个项目,从来不是单打独斗的事。丁黎第二天去办公室备课。他推门进去,里边的议论声一静。丁黎如常回到座位,神色没有波动。夜色浓郁如墨。丁黎望着街道对面的咖啡馆,里面亮如白昼,他知道钟月涓就在里面,却有点不敢进去。天气沉闷,阴云压抑,像在酝酿一场大雨。钟月涓下了班,抱着三万,泼猴在身后的猫包里,几乎在见到丁黎的那一秒,就察觉到丁黎的不对劲。丁黎身上的那种疲惫不同寻常,那是一种克制的不耐与厌倦,在看到钟月涓后,又变成了带着试探的犹豫。“怎么了?”钟月涓问道。丁黎从后面拥住钟月涓,却什么都没说。他心里有事,是说不出口,还是不会说?钟月涓拍了拍丁黎的肩膀,冲他笑笑:“我们回家吧。”
丁黎牵住钟月涓的手。有那么一瞬间,钟月涓感觉自己身后跟着的,是一个满腹委屈的孩子。钟月涓学着丁黎以前做的那样,亲了亲丁黎握紧的手背。像是灯光亮起,烟花绽开,钟月涓在丁黎的眼睛里看到了繁星。亮晶晶的。钟月涓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的话。你希望别人怎么对你,你要先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别人。这句话反推一下,丁黎是怎么对待自己的,潜意识里,这是不是他渴-望从自己身上获得的回应。钟月涓一路都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他们牵住的手,天气很闷,手心里竟然有着潮意,她一时辨不清到底是谁的手在发汗。三万盘在钟月涓的肩膀上,尾巴勾住了丁黎的脖子。临进家门前,丁黎依旧位着钟月涓不肯放手,钟月涓任由他拉着,轻声道:“丁黎,你在害怕什么。”丁黎的状态不对。听到钟月涓的话,丁黎如同梦中惊醒,手放开后,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魄一般。他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嗯你没有。”钟月涓点头。“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丁黎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恋人的情话当然可以一口应下,钟月涓看着丁黎,笑道:“当然。”丁黎回以一个笑容。丁黎回到家,躺在床上,手枕在脑后。他的思绪放空,一些片段闪回,似梦非梦,旧事从记忆深处浮上来。如果不是今天听到那些话,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有人朝他扔石头。“丁黎是个傻子。”“脑残。”小孩咬着大人的词汇,洋洋得意炫耀自己的渊博。“哈哈哈他有自闭症,脑膜炎!”……“你这孩子怎么打人呢。”抱着小孩的家长向老师投诉:“老师,这病可别影响到我家小孩。”妈妈解释:“丁黎只是轻微的自闭倾向,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家长咄咄逼人:“三年级了还不会说话,还说脑子没有问题。”老师问:“你是不是打人了?”丁黎点头。“你为什么要打他?”他说不出话,也并不理解老师张张合合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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