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文章家里是招魂的。战乱时期,有一顿没一顿活过来。生下来短短几年,他跟着爹娘走遍了大江南北,和池塘里被赶起的鸭子一样,扑扑腾腾,慌慌张张,被战火撵着四处奔走。终于日本人被赶走了,自家人拿起枪杆子斗起来。等到国民党溃败,撤逃台湾时,听说共产党不让宣扬封建迷信,他爹拍大腿做了个决定。走,跟着走。
渡口挤满了人。官老爷们当然该坐飞机的坐飞机,该上船的上船。留下黑压压蚂蚁般的人群拥挤推搡。他爹怕六岁的他被踩踏,让他骑在自己肩膀上。他紧紧抱着爹的脑袋,看已经离岸的渡船汽笛在阴沉的天空下冒出滚滚黑烟,在视野里慢慢变成一个污浊的黑点。
七八岁那年,龙文章死了父亲。原因是当时他爹在小船上被挤下去差点淹死,三魂丢了七魄,自此留下病根。临死时还在念叨是祖宗埋怨他背井离乡。龙文章似懂非懂,抱着爹的骨灰在一块野地下葬。
母亲说他没有魂根,做不来招魂这一行,要他好好读书。平时则把大院里的邻居们的衣物接过来浆洗,来赚取零用。偶尔有招魂的差事,那天就能添上一道肉汤。肉留给他,娘说她喜欢喝汤。
他平日上下学也老低着头,捡一些瓶瓶罐罐和还能回收的破烂。夏天就能买根冰棍,顶着烈日飞快跑回去,让他娘尝一口清凉。
但他还是没上完高中就辍学了。他娘病了,死了。他没钱给娘治病。
二十多岁,他在新建没两年的公园里长期逗留。到了晚上,那里就会从四处冒出憧憧鬼影,聚集在一起。三教九流都有,上有穿着长衫,温文儒雅的教书先生,下有投机摸狗,贼眉鼠眼,手脚不干净的惯偷。
他刚来两星期,却如鱼得水像自己家一样,摆出笑嘻嘻的谄笑,应对各色人等。遇见阔客,要价便高些。难对付的自然也要加价。好说话要求不多的熟客则也好商量。他拿一个凤梨罐头把钱存起来。晚上没人的时候咬着手电筒在被窝里数数。
他身材结实,长相有些土气,但省在可爱,还算拿得出手。在银行工作的徐先生包养了他一阵子,他却跑了,说每天在家等着人太无聊,而且徐先生凡事皆有条例,要求也多,自己感觉不自由。于是他自由地在公园里流浪,等待什么人走近前拍拍他的肩,然后找个无人的巷子,公园绿植遮蔽的角落,或者气味糟糕的小旅馆度过一个个晚上。
他省吃俭用,罐头里的钱一直在变多,每天念念有词。
有一天罐头里的钱几乎见了底。再过几天,他把一个小瘸子从医院领回了狭小的出租屋。小瘸子不肯透露父母的信息,一听他说要带去自己找警察,就拐着瘸腿要跑。被他拎着后脖子的衣领跟拎猫一样捡回了家。
晚上他看着空了的罐子唏嘘,小瘸子嘴损,说瞅你那守财奴的劲。龙文章掐着他靠近伤口的大腿根,恶狠狠地说,快一万五了你知不知道?嘴损的小瘸子捶着床,说你丫先撒开,撒开。
龙文章按例一周要歇一两天的。手头没钱,这样奢侈的自由便是空想。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小瘸子在煮白面条,龙文章说给我加两个蛋。小瘸子说这么大手笔,吃了上顿没下顿啊!龙文章把几张纸钞拍在他手里,说放心加,给你自己也多来一个。
白面条卧了两个荷包蛋,清汤寡水的好歹有点葱花点缀,加了点盐清清淡淡也还凑合。正吃着小瘸子抓住他的手腕大叫,哎呦,你这胳膊怎么回事啊?谁烫的?龙文章抽出手,把袖子拉下遮住圆形的溃伤,啧了一声,意思是他大惊小怪,说小孩子瞎操心。
但这一年还是有点好事的,龙文章遇上一个贵客。贵客姓虞,身姿挺拔得像军人手中的枪杆,长相却温润好看。踏入公园的时候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能和这样光鲜漂亮得像电视明星的人物共度一晚,其他的都好说。
虞啸卿是被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吸引的,灯光越昏暗,他幽黑双瞳里的闪光就更亮眼。冥冥中像是在哪见过。他把人带回了公寓。小瘸子的医药费和自己的伙食费还得靠衣食父母打点,龙文章那天晚上格外卖力。
事后两个人汗津津躺在床上。虞啸卿在漆黑中抚摸他的眼睛,像是在寻找那火光是在哪点着的。龙文章不解,但是把自己的脸凑了上去,像农家小狗一样蹭着手。
两个人聊了几句才知道,虞啸卿这是以为的矜贵高冷,其实是经验空白,不知如何施展。虞啸卿留下的钱很丰厚,足有他平时价钱的三四倍。他终于交上拖欠已久的房租,房东才对他带回来一个人睁只眼闭只眼。
虞啸卿之后常带他回家,干脆买了一双拖鞋和牙刷备着。无名的野火焚烧着他俩,要在对方身上燃尽才能稍得休息。他们在浴缸里对坐着接吻,龙文章的双腿在他腰两侧舒展着,人轻轻啄吻他的耳朵和喉结,共享一份激情后的温存。
不久后,小道消息长了腿一样跑到虞军长的耳朵里。谣言说自己的儿子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盛怒之下,一个电话拨过去,把他斥责了一番。虞啸卿板着脸不言不语地受训。转头却把人藏在西郊临河的一处偏僻民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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