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在和她的玩伴、朋友、曾并肩作战的人道别,这种时候他只要在旁守护和聆听便好。荣筝没有说太多话,在心里默默地送别了连翘。她已经止住了眼泪,只有眼圈仍在泛红。“我是一个幸运的人,我比师弟们幸运得太多、太多了。能从阁中抽身……我偶尔想起,都会觉得不真实。”荣筝的声音很轻。“小陶,哪怕我的生命注定了不长久,我也会好好地活。能多活一天,就是一天。能多活一个时辰,就算一个时辰。毕竟我已经不是在为自己而活了。”生离、死别,人生不尽之苦,没有答案的问题。陶眠经历几度,他知道他的弟子此刻也朦胧地触碰到了这些。问题无解,人却总是要寻找出路的。“小花,走吧。将你的记忆寻回,把自己补充完好,你就能……向前走了”荣筝说,好。他们再次回到石头山。山顶那块气派的大石头依旧稳稳当当地落着,山下的泉眼仍然咕嘟咕嘟地吐着清澈的泉水。一切都没变,可惜不见了旧时的人。荣筝径直上了山顶,来到巨石旁边。她绕着石头走了两圈,来回摸索,最后在一个被流水侵蚀得最平滑的角落停驻。“小陶,就是这儿。”陶眠随手捡了根小树枝,在荣筝用手指圈画的区域中心轻敲,受到精纯的灵力击打,石块从中间开始皲裂。他收着力,只损坏了这一处,大抵是不愿意破坏这块标志性的大石头,沉砚最后存在的痕迹。石头碎裂成小块,劈里啪啦落下,露出里面的宝物。陶眠和荣筝都凑过去看,一面蟠螭纹彩绘铜镜镶嵌在石缝之中。荣筝伸出白皙的一双手,将它小心翼翼地取出,吹吹灰,又牵起袖子擦擦。铜镜映出来的人影,朦胧又模糊。他们对着月光看,实在看不出什么门道。两人决定先把铜镜带回桃花山,毕竟是自己的地盘,放心。在回去的路上,荣筝时不时摆弄那块镜子,忽而不小心对准了陶眠。“咦?小陶,这镜子怎么照不出你?” 桃花源照骨镜照不出陶眠这件事,让两人都很困惑。“这镜子能照骨,也能映出前尘往事。小陶,难道你没有过去?”“前尘往事么……”陶眠想了想,上辈子的事距离他,似乎已经飘渺如烟了。他记得自己是不小心迷路,失了方向。眼前只有一条被冰雪封住的小溪,他便缘着这小溪行走。不知走了多久,拐过一道弯,他看见大片大片的桃林出现在眼前,明艳、热烈,如春绵延。冰雪也随之消融,溪水潺潺如银带,水光粼粼,赏心悦目。他好像是从冬天,走了很久很久,才步入这里的春色,自此忘返。荣筝眨巴着眼睛,等待他给出一个答复。陶眠敲敲她的额头。“想多了。是这镜子只适用你们这些人啊妖的。为师可是仙君,凡镜自然映不出真身。”荣筝抬手遮住自己的额头,咕哝两句,又去端详那镜子。陶眠在看马车外倒退的景色,此时晨光熹微,天蒙蒙亮,街上的早茶摊子已经支起来。他想询问荣筝肚子饿不饿,转过头,五弟子两手怀抱那面铜镜,倚靠在车壁睡着了。她在梦里也难过,眉头紧紧皱着,眼皮时紧时松。过去的一夜对她而言,实在是令人疲累。陶眠给她披了件厚罩衫,右手抬起,拂过她的眉心。“做个安稳梦。”荣筝的眉毛缓缓舒展,面容变得平和。她的呼吸慢下来,脸颊也浮上浅浅血色。等她睡醒之后,马车早已抵达桃花山的山脚。早起锄田的村民们已经扛着锄头归来,偶遇陶眠站在路边,陆陆续续地和他打招呼。“小陶道长——”“小陶仙君!”陶眠含笑应下,也与他们问候。他能准确无误地说出每个村民的名字,也记得他们的父母、祖父母……还有他们的孩子。有人年少时离开桃花山,再不复返。也有人出走后,看遍了外面的浮华,带着自己的妻儿,又回到山中来,做个本本分分的农家人。
还有外来的客在此地落脚、扎根,成家,变成桃花山的人。来来往往,村子里总是那么些户,不多不少。山中有个不老仙人这件事,他们都知道,但也从不觊觎长生的秘诀。陶眠自己偶尔也感到奇怪。他曾读过许多皇族贵胄为了长生不老,想出各种办法瞎折腾的奇闻异事。但这里的人似乎从没有动过要把他怎样的歪心思。他有次问过村里一个老实的青年,问他想不想长生不老。青年憨笑着摸摸圆脑袋,说那谁不想啊。陶眠又不经意地说,外面的人都传,长生是有秘籍的。青年噢一声。陶眠奇怪地问,难道不想知道秘籍是什么?青年又是嘿嘿一笑。“俺不认字儿啊,学也不会。”“……”这倒是陶眠从未想过的理由。等他再去问青年怎么看他这个山里的长生者时,青年有话直说,很坦率。“小陶仙君是仙,仙人就是仙人啊。你长寿,这村子才能始终平平安安,我们这些凡人才有饭吃。”在青年的世界中,家庭美满、邻里和睦、种在地里的粮食有收成、圈里面的鸡鸭鹅猪长得圆壮,就是他这小小世界的全部祈愿了。现在他的愿望都实现,是因为有山中的仙君在庇佑。“所以仙君你每天也要多吃点,俺媳妇说了,今年的米下来后,先给仙君扛一袋儿去。仙君的烦心事肯定要比我们这些人多,你要去实现那么多心愿呢。”这话说得陶眠愧疚。“也没做什么。田地有收成、粮食满仓,都是因为你们勤劳。”“哎呀,那也要老天赏脸呢。老天不给仙君这个面儿,我们说不准就要饿得啃树皮。”青年说了这话,他媳妇路过凑巧听见,让他把不好的话呸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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