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眠没有问出口,但孟管事仿佛透过他的面具,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大头娃娃油亮蜡质的脸愈发阴森起来,笑容鬼魅。“公子还是太良善了。这寿命牌不是谁想典当几年几月就能领的。我们要的是,那人余下的全部寿命。” 画中人孟管事这话说得人不寒而栗。除了陶眠,他寒也不栗。到底是个活了千岁的仙君,岁数大了,对万事万物的接受上限也高了。于是当孟管事告知他,这寿命牌上雕刻的是典当者的全部剩余寿命时,陶眠仅是微微颔首。他淡定的态度被孟管事看在眼中,釉质大头的眼睛平时就笑得眯起来,这会子似乎睁开少许,闪着妖异狡黠的光。不是惊讶,似是掺了些别的东西。……千灯楼的地下部分有若干层,层数未知,但缺少连接层与层之间的楼梯。它像是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拼成的复杂积木,这些房间高矮不一。有时候陶眠需要弯腰俯身,一直把头低到腰附近才能钻进去,而有时候又需要他伸长手臂去攀着门框,将身子甩上去,方可进入下个房间。没有一个整齐对称的结构,当初设计它的人,性格大概相当随性,喜欢惊喜。据孟管事介绍,这些房间没有一个固定的出现次序,就连他这个老管事想找东西,偶尔都要花费两三天的工夫,才能抵达希冀的房间。貌似这种设计是为了防盗,但陶眠认为是瞎扯,这里面的东西,不管偷哪件都很值。所有房间的门,都指望着孟管事手中的青铜双虎头钥匙才能打开。每一道门的门锁均不一样,没有人能记得住那些凹凸不平的小机关到底是怎么分布的,除了那个龇牙咧嘴的小老虎脑袋。陶眠的眼睛贼贼地瞄着孟管事攥紧的虎头钥匙。等孟管事要回身与他说话的时候,他自然地收回目光,完全没有被对方察觉到意图。孟管事对陶眠说,公子,快到了。他们这一路,除了最初的翡翠寿命风铎屋,之后又次 怕你看不着陶眠想什么问什么,也没有顾虑。孟管事回答或者不回答,说不说实话都无所谓,反正他只是随口一问。但孟管事给了他答案。“千灯楼要开张吃饭,喂饱上下那么多张嘴。好事么,偶尔做做也就罢了。长久下去,就算家底再厚,也是吃不消的。”孟管事说话仍是那奇特的调子,起音很高,尾音拖得长。“那间挂画的房,我们定期会邀请贵客参观。”“参观?”
这两个字让陶眠琢磨出些许不一样的意味。“是的,参观。”孟管事伸手做了一个托腮的动作,不但没有半点可爱,还显得很诡异。陶眠见他突然装可爱,一愣,差点吐出来。后来才明白对方大约是因为脑袋太重了,才不得不伸手扶一下。话说孟管事的巨大脑壳下面会是什么呢?另一个巨大脑壳?就和他的面具一样,面具下面是另一层面具。……想得有点远了。孟管事当然不清楚陶眠心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把脑袋扶正之后,继续方才的话。“千灯楼的客人,公子你也见过了,非富即贵。他们花钱像喝水一样容易,砸钱只为听个响儿这种事也不新鲜。身居高位久了,见识多了,当然很多东西就入不了他们的眼。但人呢,又总是想追求刺激,所以他们就想要些不一样的体验。”孟管事说,那间房的每一幅画其实都是未完成品。当展出开始的时候,每个客人都能拿到一支毛笔。这看似普通的毛笔,沾上墨之后,就有了非同一般的“魔力”。只要在画纸上轻轻地勾勒一笔,或者画一个圈,或者是别的什么,那画中的人就会被生生地束缚住。喜欢恶作剧的客人,在那画中人行走在小径之上时,画下一个接着一个的陷阱,看他跌入又艰难地爬出。还有些只为打发时间的客人,会用墨点掉画中人的马匹、财宝……总之是一切他们看中的东西,然后悠然欣赏着画卷里面的人团团打转。还有些客人,做的事情就要过分得多。关于这点孟管事只是浅浅地提了一句,没有深讲,估计是在防备着陶眠,又想试探他能接受到何种程度。其实他们会做出什么,陶眠也想象得到。“那里面的人,会感觉到痛苦么?”他只是问了这样的一句话。“会,”孟管事给出肯定的回答,“但是在我们看来,他们只是由墨笔勾勒出的画影罢了。一张画会不会痛苦,纠结于此,毫无意义。”他们的痛苦哪怕被目睹,被聆听,也无法被感受。“小公子,人不能只是想得到好处啊,”孟管事晃了一下大头,不管何时,那头的表情永远在笑,“好处的背面是明码标价的,可惜那么多人都不肯或不愿把它翻个面儿,自欺欺人。”最后几个字,孟管事说得很轻。他似乎既看不上典当人生的窝囊废,也瞧不起那些空洞无聊的贵客。“好了,公子,我们终于到了。”孟管事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用虎头钥匙,打开了新的一扇门。这扇门后面的房间是全新的。虽然房间每次都没什么顺序,幸好它们不会重复出现。所以孟管事说,只要耐心地开门,总会找到心中所想的那间屋子。现在,陶眠就来到了水生天所在的房间。他 别刁难人水生天这东西,陶眠看过几回了,因而一眼就能辨明真假。这胖嘟嘟、像条蚕似的玩意,就是他想要找的东西。陶眠的手指动了动,想摸。但他先询问了孟管事一句。“敢问孟管事,我摸摸行吗?”他还怪有礼貌的。“当然当然。”要做生意了,孟管事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圆滑、游刃有余的模样,是陶眠熟悉的神态。“公子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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