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眠自寝房步出,见那梅花开得艳灼,心中一喜。一阵山风顺着屋檐斜飞的弧度,吹动树枝挂着的残雪。冬阳漫漫,飞雪被阳光照射,闪闪如金。那梅花也随之而落,飘飘洒洒。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荣筝房中传出一两声咳嗽,陶眠回头,却见徒弟把自己屋子的窗也敞开了,坐在窗前,笑靥如花。“花开得真好啊,小陶。”荣筝用帕子捂着嘴巴,又咳嗽两声。陶眠走到她窗前,将窗户掩上半扇。“院里风冷,别吹得着凉了。”“不碍事,我就看看花。”她这么说了,陶眠也就由她。不知何时,他自己也搬来一把竹椅,放在窗边,坐下来。师徒二人,窗内窗外,共同欣赏着一株梅花,听风雪寂寂。“元日今日又要考试了,对吧小陶?”荣筝记不清那些人间那些繁琐的考试名字,但她知道元日要去做什么。陶眠应了一声。“他会考中的。”荣筝歪过身子,手搭在窗扉,脸颊垫在其上。“这么笃定?”“当然,我这张嘴,说什么都灵。”“嗯,那我……”“啊呀,小陶,你可别说。你这张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好吧,我不说了。”荣筝近来不再说些不吉利的话。她开始有意避开自己生病的事。不是自欺欺人,是故意淡化。就像这院子里的落雪,只要无人注意,等春来,它就会无声地融化消解。她甚至想一直瞒着元日,但陶眠说,这事瞒不住,元日迟早要知道。若是到了彻底瞒不了的时候,元日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他该有多伤心。这事陶眠坚持,荣筝劝服不了。——那就听小陶的,我都听你的。她这样说。荣筝这样躺在窗子边,思绪飘到了很远。“原来元日要去京城考这个。京城啊……听起来好远好远。”“嗯,是很远的。桃花山本就远离俗世,而京城,就在俗世最中。”“对了小陶,二师姐下山后,你是不是还去了京城?”“是啊。”“那要是有你陪着小元日就好了,你还熟悉路。”“徒弟,彼时的京城,已经不是此时的京城了。”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故人不见,王城也不是曾经的王城。“为师找不到路了。”荣筝被这句话惹得差点掉泪。“二师姐,很好的。她一直在思念着桃花山。”“是么,”陶眠接住了一瓣飘来的落花,点在掌心,朱砂一般,“桃花山也在思念着她,一直思念。”“我不害怕的,小陶,”荣筝把泪水又忍了回去,“来时的路有你,归去的路有师兄师姐和师弟在等着我。我已经对一切释然了,只剩最后,有一个小小的心愿,想和你一起,如果能和元日一起就更好了。”“是什么心愿?”“等雪融化了,我们去放风筝吧。” 翻过山岭即是春荣筝说要放风筝,陶眠就学着做。一步接一步,扎架子,糊纸面,绘花彩,口诀简单,样样却都要细致精巧。院落里,随处可见的画笔颜料,和散乱的竹篾纸张。
陶眠照着古书上的办法,裱糊半日,勉强糊出来个一臂长的小风筝。手臂摇来晃去,叫上面的油彩快些干。荣筝两条手臂搭在窗户上,好奇,在他身后探着脑袋。陶眠把风筝捏在两手之间端详时,她也把脑袋晃来晃去,随着他看。五弟子藏不住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小陶,这是鸡吗?”“……这是鹰。”“呃。”荣筝决定默默闭上嘴巴,不再点评。仙人大抵是内心羞愤了,把院子里的杂物收一收,下山去。他偶尔要到山下置办些物品,还要买药,荣筝也不去问他到底做什么,眼睛一闭睡大觉。今天没怎么睡着,想了会儿小元日。算上今年,元日下山已有十年整。荣筝记忆中绕着她膝盖玩耍的小红爆竹,一步步从童生、秀才、到举人。近几日杏榜一出,元日考中,成了贡生。会试之后有殿试,皇帝亲自来考。过了这一关,漫长的科举一途,就算暂时圆满了。这些都是陶眠说给荣筝的,而陶眠是学着蔡伯的话讲给她听。仙人对这些功名科考不甚了解,好在有蔡伯这得力外援。每回陶眠讲起,荣筝便似懂非懂地点头,嘴角噙着笑意。她不懂,但走上这条路,是元日自己的选择。如若能越走越远、越走越高,也算是圆了这孩子的心愿。他之所愿,即是荣筝所愿。荣筝希望他活得开心。她希望所有她在乎的人,都能活得开心。陶眠这些日子经常下山,也不待久,半日则归。次数频繁了,荣筝也好奇,他悄悄鼓捣些什么呢。等他在某日从山外,背了一大捆削好的竹子,提了两桶浆糊回来,荣筝才明白他之前干什么去。这是去学糊风筝了。小陶仙人好歹也是活了一千岁,自身又聪颖,学什么都快。他跟着师傅学了五日的艺,师傅不直接收他钱,但要他买他的风筝。陶眠临走的时候,把身上的钱袋花得空空,买走了师傅摊子上所有的风筝。燕子、蜻蜓、鲶鱼、蝴蝶……花花绿绿,摆在院子里,像七色油彩落了满地。陶眠把它们一一整理,检查是否有坏损之处,又将其一张张收起来,妥善地保管。然后他开始忙活自己的。他要为荣筝做一只蜈蚣风筝,她梦里的风筝。陶眠当初对师傅说出想法的时候,师傅摇头,连摇三下。“难、难,”甚至连难字都多说了一个,“你一生手,要糊这么长的风筝,要么上不去天,要么,上到一半,就成了断尾蜈蚣。”师傅还有一句原话——“你也不想放到一半,就剩个头在天上飘吧?”“……”陶眠想象了一下那画面。他还是别想象得好。不过徒弟就喜欢这长蜈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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