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寻看见他的背影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了抖,连忙喊了一声:“尤瑟。”面前的人轻颤了两下后,终于止住发抖。但转过身后,仍旧露出了一张神色极为复杂的脸庞。眼眶着含水,一滴泪珠欲坠不坠。陆寻忍不住向尤瑟伸出了手,下一刻,几颗莹润的白色珍珠意料之中砸在了他的掌心。这副场面让陆寻有些怔愣,他记得理查告诉过自己,人鱼的泪腺不同,很难像人类一样会被情感驱动而落下眼泪。除非心中的情感发展到了极致。他是在为这个死去的人难过吗?但陆寻总觉得,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尤瑟心性纯善,却并不是愚善。他很想开口安慰尤瑟几句,临到嘴边了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陆寻也是来自法治社会的合法公民,不是到了危机之时,他并不会作出方才那样的举动。只是他天生要比旁人更加冷静一些,或许也是更加冷血一点,因此在表面上并未表现出任何端倪。“怎么……”一句话还没说完,措不及防地,腰身被人圈抱在了怀里。相比起人类,尤瑟的体温会更低一些。透过初夏的轻薄衣物传来时,让陆寻感受到了一阵难以形容的凉意。这份拥抱的触感很陌生,但随之而来语气却很熟悉。“陆寻。”明明都过去六年了,为什么尤瑟连名带姓喊着自己时,还是会下意识地带上一点求助性的语气呢?陆寻有些恍惚。但他还是应声到:“嗯,我在这里。”不知这次又过去了多久,总之是守卫兵赶到之前。陆寻终于听见尤瑟接上了方才的话语,对自己说到:“我突然发现,当年好像就是这个人,开火打死了我的父母。”“谁在那里,不许动!”急促的警告声,伴随着一道突如其来的强光灯,瞬间打断了陆寻怔愣住的思绪。今夜的守卫终于匆匆赶到。光凭着声音,陆寻听得有些耳熟。他离开身上这份带有冷意的怀抱,抬起手臂遮住半边眼睛,转头看向来人。“陆先生?”眼前那位青年军官不确定地问出了口。陆寻点点头,他的听觉没有出错,来人确实是德洛丽丝的副官小卫。由于前线需要人手,这几日他都在这边帮忙。见到是熟人,小卫也愣愣地放下了手中的配枪,又示意身后几名同伴冷静下来,问到:“您怎么在这里?”
陆寻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万幸来的人是小卫,他们方才引发了这么大的动静,换做别人,也许就是一场解释不清的误会了。他向小卫大致描述了一番今夜的事情经过,在场的人立即面面相觑起来,很快便明白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小卫紧皱起了眉头,道:“多谢您出手相助,我这就去禀告长官。”明晃晃的证据就摆在那里,也不必再对目击者进行盘问。在整个海港戒严之前,陆寻一行就被允许离开了。自方才被来人打断交谈过后,尤瑟便收敛了情绪,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陆寻身侧,整个人都像被关进了密封的玻璃瓶中。窒息又有些易碎。陆寻不得不承认,在他们分离的这七年里,尤瑟的确变了许多。这指的并不是外表方面,不知是不是人鱼族的天生基因所致,岁月的流去,在尤瑟脸上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仍旧如同一名刚成年不久的人类少年,拥有着青春而稚嫩的脸庞。只是眼里如今却藏了好多令人难以捉摸的情绪,有时陆寻乍一眼看过去,都无法立即明白他的心中所想。此刻唯有那双止不住发出轻微颤抖的肩膀,还在偷偷向自己传递出不安的信号。即使到了初夏,港口的海风仍旧刮得很大。陆寻脱下自己的夹克衫外套,披在了身旁人的身上。尤瑟抬头看了一眼他,左手攥紧衣襟,在呼啸的海风当中,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声:“谢谢你。”陆寻没有搭话,只是低头与他对视起来。回想起今夜的这一切经历,实在是充满了荒唐。不对,其实应该说自从遇见尤瑟那刻起,他的整个人生便已经朝着不可控制的荒唐而去了。德洛丽丝与理查都问过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会为这个异国的小镇做出这么多的事情?对于他们,陆寻的回答都是:为了在这个乱世当中存活下去,我也需要自保。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可信,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原来“自保”的背后,还存有着对于某一特定对象的恻隐之心。自从听见尤瑟回答为什么想要成为人类这个问题开始,陆寻便已经做好决定了。他想让小人鱼如愿以偿。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在这样一个普通而又不平静的夜晚,阴差阳错为这个愿望画上了具体的终止符。仿若一切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的注定。陆寻终于开口,从方才见面时他就很想知道:“你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知为何,尤瑟忽然偏头躲开了两人之间的对视,说:“我半夜睡不着,去起居室的阳台上吹风,正巧望见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溜进了澳格港。想想觉得不太对劲,就直接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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