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定心抬眼,重新审视眼前的人。
说不清此刻心境。
听他狡辩,有恨铁不成钢,有恼怒,负面情绪一一掀过。
最后留下的是……一点高兴。
像得逞了什么似的。
确实,比起一开始那些大段大段的空话,通篇敷衍,眼前这个带着毛边和瑕疵的浑小子反倒顺眼了不少,真实。
赵恪点出他更享受事业上的成就。
是,也不全是。
许是年纪到了,赵定心也开始忆往昔,尤其在赵恪长居北市后,思子之情空前暴涨。
但他不露声色,除了钟愉,其他谁没发觉。尤其面对赵恪。
他仍是那个声威盖天的严肃的一家之主。
他们之间似乎也只懂得这么相处。
“你想清楚了。”
他问得笼统,又好像囊括了所有。
语言这门艺术,赵恪是玩不过他爸的,他只能往最本能最直接的答案上靠。
“是。”
倒是坦诚。
赵定心点头:“你既然拿定了主意,我就不多说了,但有一点你要清楚,各行各业若想闯出一点名堂,绝不是容易的事,哪怕你今天走街串巷卖烤红薯,也要摸透多大尺寸的容器添几分柴放多少个量,这只是入门,及格线都谈不上,远不到说能干成些什么。不要想得太简单,赵恪。”
这话赵恪听进去了。
他身边就全是活生生赤裸裸的例子。
从他爸到申屠念她爸,不论哪条赛道,任何领域,忙碌是基本盘,剩余的数不清的取舍得失,确实没那么轻易。
“知道了。爸。”
这一句“爸”,赵恪喊得心服口服。
他服气了,赵定心却没那么通体舒畅。
要说他们这场“有效沟通”已然有了结果,是他乐于看见的,为什么还有种掉入陷阱的被操纵感。
从他进书房起……赵定心在脑子里浅浅过了一遍。
先一招公事公办拉远距离,再做小伏低显出力不从心,叫他放松警惕,最后乘胜追击打出一套“追忆童年”的戏码,明着控诉,暗里动摇,这一连串大动作果然震得老父亲阵脚不稳。
到这该收敛了,给一点发挥空间,领导说什么,他接什么,主打一个“明事理,知进退”,让人觉得他没那么冥顽不灵,还有救。
最后一副温情牌,绝杀,他得了便宜卖了乖还留了老父亲仅存的体面,一箭全中。
赵定心才觉出味儿来。
从主动变被动,强势转弱势,明明是他先斩后奏并不占理,最后竟变成自己听之任之,顺他心意。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这时候再乖乖服软,低眉顺眼喊一句爸,好像“我依然是你那个听话儿子”,这点甜头就把他哄得找不着北了。
到底是谁听了谁的话。
赵恪觉得他爸肯定能看穿,本来也没指望能糊弄他多久。
反正他点头,这事翻篇了。
赵定心憋屈得不行,倒也不是生气,就是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不堪,确实让他胸口发堵。
他伸手去摸那瓶矿泉水,心不在焉,打了个晃儿,扑空了。
赵恪看到了。
心一软,说出口的话也多了几分人情味:“您胃不好就别喝凉的了。”
赵定心忽然一暖,沉浸在“儿子在关心他”自我感动里,可下一秒又推翻,哼,水喝到现在他才说,这臭小子。
两股矛盾思路在身体里互相冲撞,胸腔起伏,他情急咳了几声,挺厉害的。
赵恪皱起眉,想上前又不太敢,“我去给你倒杯温水。”
说完也没立刻走,等赵定心摆手同意他去,才有动作。
钟愉在客厅坐着,耳朵却关注着书房的一举一动。
听到儿子急匆匆的脚步,龙卷风一样跑到厨房,端了杯水出来,又疾步冲回去。
发生什么事了。
她跟过去想看一眼,那门早一步就关上了。
赵恪回到书房。
赵定心已经从桌案离开,坐到了不远处的会客沙发上。
赵恪把水摆在茶几上,深红色的木饰面,折射效果下衬得玻璃杯里的水也变得血腥味十足。
他放得急,有水泼到了茶几面上。
毛毛躁躁的,赵定心扯了一张纸巾递给他擦手,又扯了两张,擦拭杯壁和桌面。
这几步做完了,他脸上的神色又回到了最初的肃然,不苟言笑。
赵恪暗道不妙,一点马虎,怕是又一顿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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