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的飞机到达b市已是凌晨五点半,红日悬在机翼之上,云层如波涛,席卷翻涌,直达天际。赤红的光被小窗割成框,投在伍桐与沉泠交握的双手上。伍桐没想到,沉泠的“拐走”不是说说而已。他行动迅速,连哄带骗,教唆她请了假。“不再睡会儿?白天会累。”沉泠被她的动作惊醒,微微睁眼。便看见女孩的侧脸融在红色的太阳里,他们随飞机缓缓前进,看似静止的太阳慢慢上升。直到金色的光芒四散,将天地照亮。眼睛刺痛,心脏也跟着生出疼痛感。感受到爱的瞬间,心脏总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会因为这样的场景反反复复爱上她,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伍桐看得有些入迷,忽觉脸颊被温热的肌肤贴上。是沉泠凑了上来。两个人窝在小窗格前看云层,看遥远的地面,伍桐轻轻说:“我一直不敢一个人回来。”“嗯?”沉泠没有听清楚,高挺的鼻擦过她颊侧,他微微拉开,忽地又亲在她右脸。又凉又湿的吻。“你做什么?”伍桐看见前座有个小孩站起来趴在椅背上,正睁大眼睛观察他们。她示意沉泠收敛。沉泠弯了弯眼,小痣在光下变成红棕色:“没什么,就是想亲你。”“……”落了地,沉泠神神秘秘,带她去花店。千挑万选,买了叁束花。伍桐捧在手里,质疑道:“有人送花不是匿名偷偷送,就是当着人面挑,专走极端。”沉泠把花拿走:“因为不是送你的。”“?”伍桐锤了锤他臂间。沉泠似乎很愉悦,将她作恶的手包裹住,带进他温热的大衣口袋:“你要想知道送给谁,就得好好跟着我,不能跑。”“我又没这么不守信用,而且在这里……”伍桐望着陌生又熟悉的街道,“我能跑哪里去。”她根本不想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走。
司机弯弯绕绕,开进一个偏僻的小区。伍桐刚下车,就听见萨克斯音乐混着舞曲,随悠扬的风飘来,小区绿树成荫,暖阳晒着斑驳破旧的墙体,已剥起的灰色墙鳞就要脱落。这里和他们b市的那个家真像。老年器材区,有许多小孩嬉笑打闹,最小的看起来还不到叁岁,脸脏成花猫,跟在哥哥姐姐后面歪歪扭扭地跑。老人们围在石桌边下象棋,也不管小孩怎样。伍桐拉着沉泠往前走,才发现他正温柔地看着那个摔倒了的,最小的孩子。她什么都没想,上前就将那小孩扶起,触了他身上的灰也浑然不觉。她用手轻拍他的衣服,又在这小孩战战兢兢的目光下,轻柔地抚上他的脑袋,言简意赅道:“跑慢点。”她没说更多的话,就松开了他。小孩眼睛在她脸上溜溜地转了转,红了脸,又飞快地跑到一个比他高大些的小学生身后,歪过头,咬着手指偷偷看她。“大概是家里人不管。”伍桐判断,“b市的这块区域,也有很多成年人外出务工,把孩子丢给父母。”她隐隐感觉,有比日光更烫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伍桐下意识看向沉泠,他的笑意很深:“要是我小时候,也能遇见你就好了。”伍桐想起那些沉泠的往事,瞥过眼,正巧看见对面矮楼一层,写了“恤孤院”叁字。心被狠狠一揪,伍桐目光微闪,斟酌道:“你小时候,也跟着哥哥姐姐身后跑吗?”她不知道,小沉泠身边的那些小孩,根本称不上哥哥姐姐。沉泠只是笑着,淡淡地看向对面那幢矮楼:“也许是吧。只是我没有他幸运。”过去的记忆近日频频上涌。伍桐还一个人待在那个阴暗的房间里,天天哭泣的日子里,一直想: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比她幸运,凭什么,凭什么这样的命运要落在她头上。y医生说:后来你的幸运,都是自己挣来的,这些幸运,不必交给上帝或他人决定,所以稳固且恒久。这或许也是一种生命的体验形式。沉泠又何尝不是。只是大多数人拥有的父母爱,一个生命诞生就该拥有的馈赠,他再也无法得到。就像他从前告诉她,婴儿到儿童时期受到的伤害,比成年人的更容易留疤。那些缺失刻在身体里,时间的针脚缝补不了,迟来的补偿亦无法填还。所以对不要指责自己有缺陷,大部分缺陷的形成甚至都缺少你的存在——那是别人造成的。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手背轻抚,小声说:“但你在关键时刻遇见我了……”沉泠此时倒听得一清二楚,轻轻一笑,指了指挡在小孩面前的那个小学生,说:“他也在关键时刻,遇见了你妈妈。”“什么?”伍桐心重重一跳。沉泠与她十指相扣,解释道:“这就是你妈妈救的孕妇,生下的孩子。十年前,你去医院见过的。后来,你一直害怕进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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