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话说至一半,颤颤巍巍坐在椅中的老叟不知想起什么,垂首掩面抹了把泪。
这陈荣隻得一个胞妹,就是陆希娘她母亲。家中对这个小女儿疼惜得很,兄妹两人感情甚笃。当初闻得胞妹去世,他那时年轻气盛,领着家仆将伯府门前的铺首都砸了。
可是又能如何,他陈家一介布衣,纵然为胞妹抱屈,却无计可施。
伯府反而一纸诉状递到府衙,他在狱中待了两月受尽折磨,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不过半年就跟着去了,父亲悲痛之下卖家产领着一家人远离京城。
父亲临终前仍耿耿于怀,自己那外甥女,总归是伯府大娘子,家中倒不曾为此多担忧过。不想她竟凉凄凄过了一辈子,也早早地去了。
然而此刻陈荣虽说心中悲怆,但终究没有说旁的话。他心觉王崇提及此事蹊跷得很,莫不是与伯府有怨。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京中的公侯世家,哪个他都惹不起。
王崇未逼迫他,祖孙几人在府内用过午膳方才离府,且送了几块难得的墨,连同应过陈识的书也教他一并带回去。
王崇令周兴亲自送他们出府,又这般对他们道:“舅爷们既来了京中,不妨多住几日再走。”
陈荣心事重重复而作揖,王崇与陆希娘回了后头厢房。
陆希娘欲语还休,春兰端了青瓷沙锣来给她净手,她慢吞吞拿帕子擦手,待春兰退出去,对王崇说:“崇哥儿,你那话的意思,我母亲莫不是他害死的?”
她连“父亲”都不愿意再称呼。
其实她心里何尝没有这般猜测过。
王崇接过她的帕子,半蹲身在她跟前帮她把指尖都擦干,方说:“无论事实如何,他生你一世,骨肉之情你早还清。”
再说陈家祖孙四人离开国公府,陈荣一路神色郁郁,回去后便推说身子抱恙将自己关在屋内。
他两个儿子都是孝顺的,正商议着请个大夫替他瞧瞧,倒是陈识在旁说道:“父亲、伯父,祖父自打回来便闷闷不语,莫不是国公爷提了什么教祖父为难的话?”
“我看这贵人夫妻,却比县太爷架子还少些……恐不至于……”
“我瞧着也是如此。”
陈识思忖片刻道:“不若我先同祖父说会儿话,再作打算。”
“也好,父亲惯来器重识哥儿。”陈识大伯道,“哥儿问问你祖父可要用膳。”
陈识进去不过半刻钟便走出来,他父亲正要上前追问,见他身后门再次打开。陈荣穿了身灰色大氅,扶着门框站在那处拢了拢袖口。此刻已是黄昏时分,他看着像是要出门。
“父亲。”
陈荣却望向陈识道:“识哥儿看事这般聪慧透彻,若早生四十年,我陈家何至于……”
他叹口气,又亲自去吩咐国公府派来伺候的马夫,隻说自己要出门。
陈识父亲扭头问他:“识哥儿,你同你祖父说了什么?”
“昔日项王破釜沉舟,方能大败秦军,名扬诸侯。我陈家先祖当初不正是这般才弃了商籍,祖父只是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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