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页细微撕裂的张弛感忽然叫人惊醒。黎红木轻手轻脚地出门送信去了。他手上摩挲了一下破裂的纸屑,低头看了看,不太明显,但确实有一道裂纹。手中空了一瞬,大片的阴影忽然压下。他怔了一下,瞧见于长玉逼近的眉眼。原本已经覆上他额角的手指忽然一顿,于长玉压低了声音,道:“如何伤的?”神仙的语气总是淡淡地,可这句却透着压迫。他有一瞬胆怯,没敢抬眼去看他的表情。但他大概猜得出来——总之也是淡漠的,眼神里会带些不喜。“之前出城作战,不小心弄的。”他说。于长玉有片刻的沉默。这加重了他的不安。温凉的指尖在眉尾的空白处划了一下,陆昭戎愣了愣,听到一声轻缓的叹息。随后是指尖轻柔反复的摩挲。“沈桑想将南戏带到锦城去,怕不合规矩,想叫你出主意。”陆昭戎心底被轻轻碰撞了一下。他在解释,声音刻意放得很柔缓。其实……说到底,他还是有些不舒服的。这种事,任谁,大概都不会太好受。他又不是于长玉,而且尽管是于长玉,也会非常介意。谁会愿意自己喜欢的人总是跟别的女孩亲近。“你听吗?”“你想我听吗?”于长玉很自然地接过话,安静地望着他。陆昭戎静了一瞬。其实,好像长玉早便瞧清了他满腹的算计。……于铃打断了他的邀约。大概她也看到了他亲吻于长玉的模样,两厢对望,陆昭戎多少有些……难堪。这种心情他本不该有的,陆昭戎垂了垂眸,何况于铃这般出现很不礼貌。“无妨,我自己出去走走。”于长玉答应得很轻易。他便伸手拂了拂长玉垂落肩前的头发,起身要走。“哎……”大概于铃也觉着尴尬,无所适从地追过来。“不必了。”陆昭戎安抚性地笑了笑,“我……”
可惜于铃找了很充分的理由。大概天虞山的人都习惯给人安全距离,从不会慌张无措,即使是于长玉面前,于铃也依旧敢说敢做,很高傲,却又很自然地将他留了下来。“我需要保证你的安全,玉哥儿。”大概可能会做出什么牺牲,陆昭戎猜。于长玉远远地站着,仿佛对此异常抗拒。而只此一瞬,陆昭戎便恍然大悟地明白了一件事——打从于长玉踏出天虞山那一刻起,来自天虞神的力量便一直以审视的姿态笼罩在整个陈郕。所以其实,于长玉什么都知道。他可能根本,不需要他费尽心思地去保护和隐瞒。继而有那么一刹那间,陆昭戎平静而理智的情绪迅速出现了一丝裂缝。来自从前相处的种种跌宕起伏,竟在这一刹那间攀生出了一星半点的怨愤和委屈,然后瞬间被压下去。“请姑娘细说。”——他习惯性带出平静温和的笑容。于铃的神情很清晰地出现了一丝错愕。好似后知后觉跟他想到同一层来,她表情逐渐复杂,轻盈而刻意地笑起来,似乎试图安慰他,说:“难怪玉哥儿喜欢你呢。”陆昭戎沉默半晌。然后牵强地笑了一下。于铃也知道,其实于长玉足够聪明,到一种故作愚钝的地步。所以原来,那些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高高在上的姿态,他以为的好似风轻云淡,当真便是俯瞰众生的袖手旁观。——“你想好了吗?”那神仙的目光很沉。陆昭戎紧绷着唇线,一瞬不眨地看着他。那是他从未触及过的眼神,带着极大的压迫力。于铃好似很怕,却又好像一点也不怕。她很轻佻又高傲地仰头蔑视着于长玉,笑意轻巧,充满挑衅,说:“既然上一回没有让你吃够苦头,总要成全你一次。这样,你才能刻骨铭心。”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话音落的那一刻,陆昭戎忽然非常非常想要探知那一段波澜壮阔的、也许对天虞山来说什么也算不得的、独属于于长玉的过往。陆昭戎发现,好像他的喜欢里藏着一股狠毒的占有欲。他会非常小心翼翼,记恨欺瞒,对某些本不该他知道的隐秘耿耿于怀。从而他会逼迫自己达到隐忍的地步,只能躲避和远离。沈桑送来的小字条他再不敢轻易过问,大小事务也不敢叫人假手,在南术城里的最后几天里,他几乎每一日都在努力营造出一种焦头烂额的忙碌感。他很清楚,他需要这一段距离和空间,以维持他清醒的头脑。于长玉一直看着他,深邃凝结的情意浓郁到无处不在般地蒙蔽他。偶尔挣扎得狠了,他会有片刻的恍惚,觉得于长玉的喜欢可能要更深一些,所以他无法理解也很正常。这般想罢了,他又会觉得异常荒唐可笑。神仙么,若即若离地爱着世间的一切。厚重的爱都是若即若离的。那种,既不能触碰,又不舍得放任,只能孤独而沉默地注视着,一刻不敢偏离目光的,厚重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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