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又低头摩挲着那张纸,自顾自乐去了。我视线紧跟着他的动作,眼见他反复仔细,小心地看那几行字,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去找高霖。——他又站在那里看着我。我皱了皱眉,不经意对上他灼人的视线。……少年人真是炽热。我转回头召唤鹿蜀,避开了他的目光。梅皖昀先生看了一阵,一时手足无措,匆匆把信纸塞给我,来回看了看四周,兴高采烈地回去收拾东西。我小心接过信纸,彻底松了口气,淡笑着目送他远离。梅先生的背影此刻与我的心情重合,归心似箭。我垂下眼摸了摸心口的玉佩,小心翼翼地展平揉皱的纸,心疼地看了半晌,仔细叠起来。“是陆云回吗?那封信。”高霖的声音传过来。我回了回头,看见他复杂的神色。“还有……玉佩。”他艰难说。我看了他一会,安静地点了点头。高霖垂下目光,少年心沉寂下去,低声问:“你会带我走吗?”我仔细思考了一阵,回复说:“那取决于你。”他霎时抬起眼,小心道:“怎么说?”我看了看他,解释说:“你能来西部,是你的家族努力的结果。他们本意是让我给予你一段时间的庇护,看护你成长,而梅先生已经教了你很多。至于你要去哪里,并不取决于我。”高霖怔了一下,神色顿时茫然。我笑了笑,没再说话。我想,他大概要在很短的时间里,做出自我和家族之间的抉择。只要他仍然在西部,周鄂和昭戎打起来便不会调动他,两边都不会得罪。但他若离开了,那他的家族可能就会动荡。跟我走,意味着他舍弃了仍然在锦城的高家。当然如果他真的跟我走,我会再去一趟锦城,但这不是我应该告诉他的事情。昭戎说过,帮助别人,不是替别人做安排。我不需要问他想不想,只需要等着他做好决定,然后考虑要不要帮忙。这很简单。--------------------无字书解释部分取自《答谢小谢书》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有没有……两全的办法?”我闻声回过头看向高霖。“你是指哪方面?”我淡声问他。他又沉默住了。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两全。
人总是迷茫的。很多人总是会直到走过了路口,才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如果我没有多此一问,他甚至连选择的机会也不会看见,匆匆就把我和梅先生放过去了。或者回到锦城成为周鄂的刀,或者独身一人留在西部,并在此孤独一生——如果这些情况不是昭戎造成的,我大概不会问。虽然他的年纪,哪怕在人间也不算很成熟。但一个生命的独立,总要承担些什么。或者是风,或者是雨。“你现在就走吗?”他看向我,改换了问题。我默了一下,点了点头,“等穆青。”西部的风飒飒吹过草地,柔软而起起伏伏的草色波浪席卷向远方。一片安静。也许在犹豫,也许在纠结,他沉默许久。忽然,他毫无预兆道:“好吧,一路顺风。”我怔了一下,转过身面向他,头一回认真仔细地看了他半晌。他就这么看似轻松地做出了决定。仿佛高扬的马蹄尚在眼前,高霖飞扬跋扈的张扬姿态尚且清晰。彼时金袍红马,泼辣的少年风风火火地冲过街道,疾言厉色地冲着我扬鞭。而此时,高霖锋芒收敛,容色仍然稚嫩,眼中色彩却已经有所沉淀。他神情里流露出少许的惋惜和黯淡,仿佛已经知晓了某些结局,但并不再张牙舞爪了。“怎、怎么了?”他不大自在地笑起来。我回过神,安静地看了他半晌。一时无言,于是我回给他一个平淡而温和的笑。他成长了。我不知道这种成长对于一个还算是幼苗的孩子是好是坏,但我觉得,有些许欣慰。我与他并没有很深的情义。甚至我不是很喜欢这种,还处于不合心意便闹闹腾腾的幼童。但这是我第一次,在人间看到生命的流速和变化朝着一个未知的,稳固的,温柔的方向去。——他又怔在原地注视着我。穆青背着一小包行李,牵着两匹马过来,身后还晃晃悠悠跟着留在这里的鹿蜀。鹿蜀看见我,调皮地跑到前面拱了穆青一个踉跄,然后撒腿跑过来。我无奈地拍了拍鹿蜀的脖子,叫它低些,方便我上去。高霖忽然快步走上前,伸手扶着我上去——我有些诧异地回头,同时看见穆青同样诧异的目光。我坐到鹿蜀身上,迟疑地看着他,“你……”高霖对上我的视线愣了一瞬,随即低头笑了笑,手指不安地攥了攥袖口,似乎在做什么抉择。我缄默不言地等了他一会。高霖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抬起头,神色里透出些坚定,说:“我,有话和你说。”我轻皱了下眉,下意识想拒绝——但穆青已经很识趣地牵着马,去找梅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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