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初离开这艘船的时候,肖凉正坐在舱内的木板上,将身上插着的飞镖一个个地从皮肉里拔出来,每拔出一个,他的身体就瑟缩一下。
她看着这个应该没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年,突然觉得有点心疼。他看起来就像经过一番艰辛鏖战的小兽,独自窝在角落里舔舐自己的伤口。他是否还有家人?不知道他的家人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作何感想?
但这轻微的心疼仿佛只有那么短暂的几秒,便被她对这个男孩本能的恐惧所占据。
她拎着自己装满子弹的书包,带着那把手枪离开了门口,走下了船。肖凉好像没有看见她一般,掏出白色的小瓷瓶,艰难地抬起手,将里面的药粉淋漓地洒在伤处。
方子初立在江滩上,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宽慰自己道:这样的人,终究是危险的,如今自身都难保,还是不要再蹚别的浑水里。不过,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救了他一命,从此两不亏欠。
渡过汉水,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家,怀兴里。自从那打在何五后腰上的一枪后,方子初莫名地对自己的枪法有了自信,带着枪总是有安全感的,仿佛走在汉口熙攘凌乱的街巷,都有了底气一样。
现如今无依无靠的她只能靠这样一件武器来挺直腰杆了。
她在家内找到了父母平时存放银钱的地方,寻到了约么百来块银元,并父亲在汉阳的祖产地契带在了身上,之后又收拾了几套衣服到衣箱内。走到天井中,她看到了那套绣着鸢尾花的珠光白衣裙,恍若回到了三年前抵达汉口的第一天。那天艳阳高照,酷暑炎热,她路遇街边卖冰汽水的摊子,还依稀记得那玻璃的汽水瓶上面的西洋花纹,在阳光下流光闪烁。那时候多轻松愉快啊,她的眼眶逐渐湿润了。忍住眼中的酸涩,方子初将这套衣服也收起来放进行装里,背着包袱,拎着衣箱,走出了曾经的家门。
她向着后城马路的方向走去,半道上又折返到进一道小巷里,敲响了一扇陈旧的木门。
来了! 林姨打开了门,见到门外人愣了一下,后有些激动了起来,姑娘,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快进来!
方子初边跟着她进屋边道:林姨,对不住了。昨天走得太匆忙,我此番来就是和你告别的。
两人在堂屋的凳子上坐下后,林姨道:对不住什么,你能安全回家就行。订好船票了吗?却听方子初说:我不走了。
不走了?那你留下来要干嘛?看着这个女孩默不作声的样子,她惊道:你不会是要报仇吧?
方子初点了下头。
你知道汉口是个什么样的地界吗?三教九流、五帮六派的,你一个孤零零的姑娘家,这里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啊!林姨语急道,快回上海吧。
对了,提到上海两个字,她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顶,瞅我,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好,就今天中午的事。我收到了一封电报,是上海拍过来的,收信人是你。
啊?方子初一时想不起来能是什么人。
林姨从自己床铺的枕头下掏出了一张电报单,递给了她。
方子初展开一看,这是已经译过来的文字版:秦韵笙庚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速来沪。后面的一行是一串详细的通信地址。
今天中午我们在家吃饭的时候,有人敲门,什么也没说就递给了我这个。
秦韵笙?看来这个人神通广大,对汉口地界上发生的大小事情都有了解。方子初一点点冷静下来,回想着这个人到底是谁,她忽然想起父亲向她提起过几次他有个在上海的朋友姓秦,听说她的名字就是他给取的。
她盯着电报单上面用楷体誊抄下来的那八个字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她如今连仇人的哪怕一片影子都抓不到,又怎么能够安心无愧地离开?她怕的是十年之后,仇人已作恶无数,并且高枕无忧。
方子初手里攥着电报单,对林姨道:我走了,后会有期。
林姨劝她:姑娘,你还是去上海吧。到那里有人接应。看到方子初坚定的那副样子,她转念一说:不想离开汉口的话,你就住在这里。家里就我和明伢,厢房都是空着的。
方子初道:我不能连累你。在林姨担忧的目光下,她撩起自己腰间的衣摆处,露出黑色的枪管,放心,我可以保护自己。
呀!林姨忍不住叫出来,你个女伢,在哪里搞的这东西,小心走火伤到自己!
方子初略有心虚地微笑着说:不会的,我枪法蛮准的。
林姨还是语重心长地劝她:你要万万小心,汉口可是个险恶的地方!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能多出一份力。
方子初和林姨告别后,在后城马路附近一家叫作江汉旅社的地方住下,这里在背街,规模较小,比较僻静,但房间内应有俱有,干净整洁,楼下还有吃饭的地方,住宿费也不算贵。
之后她又去了一家成衣铺,挑了一套类似于肖凉穿在身上的那种男款短装,是黑麻布的外褂和束脚裤子,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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