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初在屋子里憋得百无聊赖,肖凉给她买了不少画报书刊,她无聊地翻着,看到滑稽之处,时不时发出两声莺啼一样的清脆笑声。
窗台上放着一个精美非常的洋娃娃,仿真的头发丝根根分明,在阳光下金黄耀眼,头上还戴着一圈色彩缤纷的花环,披着白头纱,穿着白蓬裙,衣服上隐隐穿着金线,日光一晃,裙摆上像是生了波澜。
方子初把小人玩偶拿到手中抚摸着,双眉微蹙,她觉着现如今的自己就如同这漂亮精致的小玩偶,想起了之前看过的文明戏《玩偶之家》。
那场戏还是在日月社看的呢,那个地方虽然有些简陋,但在自己心中,是个好地方。她如今无法上学,自己倒觉得没什么,江如海那个坏家伙,那个军阀,她……她说实话心底里是不怕的!大不了和他拼了!
可肖凉硬是不答应,以前她也信他是为自己的安危考虑呢,但现如今,这个男人慢慢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了。谁知道他到底抱有什么鬼心思!
她便只有赵芳茹这么一个朋友,但赵芳茹总是同她讲化妆品和衣服、哪一家的小道消息,还总打听她和肖凉两人的私密事。
可日月社的朋友们就不一样了!他们和自己多像!他们关心时局,爱看报刊,大胆地、无所顾忌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他们看到报纸上揭露关芝泉同日本人签订秘密借款合同,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那里无论男孩子或女孩子,都十分有理想。刘丛野和鞠民芳想做实业,瞿烟想以笔为刀,揭露黑暗,吕济昌想做个银行家,他的哥哥吕沅昌则同自己一样,以桥梁建造为志向。还有想做教员、翻译、外交家的。
她同这帮朋友总是相谈甚欢,或是和瞿烟一起谈论文学诗词,或是听刘丛野和鞠民芳这个“相声组合”调侃逗乐,或是同吕沅昌探讨物理题。
日月社如它的名字一样,充满着朝气。鞠民芳曾跟自己解释过,“日月”两个字写得贴紧了些,就是“明天”的明。
刘丛野接着说,这个名字是岚先生想的。日月社也是岚先生所建立的。
日月社收留了他们这些家庭残破的孩子,给了这些暂时没有自立能力的少年人一个可以安住的地方。他们自己在后院的田地里种了各色蔬果,有的少年少女会出去凭自己某项所长赚点零钱,比如瞿烟会给书局校对要刊印的稿子,刘丛野和鞠民芳摆摊卖艺,吕济昌有时会被商行雇去做账……
赚到点儿银钱的便会买些鸡鸭鱼肉给所有人改善生活,这里的少年人们爱分享,有什么好东西绝不会私藏。他们差不多都是年幼时家境贫寒或者家道中落的,或多或少都尝到过人世的惨淡味道,所以对幸福安稳与他人的尊重友情格外珍惜。
方子初又从日月社的其余人那里了解到,所有人的学费都有岚先生承担。岚先生是这里少年少女们的偶像,没人知道她具体叫什么,也没人了解她的家世背景。
只知道她学识渊博,尤攻物理和化学,会英文和德文。她腿部有残疾,但腰板总是在轮椅上挺得笔直,昂着头颅,一身傲气。
她有时会带着侍女来给大家放西洋影戏,里面有各种外国建筑,铁路大桥,还有国外燃着蒸汽机的大工厂,头戴礼帽品下午茶的英格兰贵族,上面有时会有一串串的英文字母旁白。
每当此时,院内黑暗一片,只有幕布在发着光,岚先生就坐在最后一排的后面。有时碰到大家都疑惑的地方,她的声音就浮起,简练地解释一通。
岚先生还鼓励大家创建各种社团,虽然日月社不过二三十人,但也有文学社、毽子社、戏剧社……甚至耕地社。
那日,夏夜里微风吹拂,方子初听到了岚先生一次难得的演讲,那天是日月社创立两周年。刘丛野和鞠民芳主办了这次欢庆会,岚先生也久违地在大家面前说上那么多话,她说起话来总是利落的:
“日月两个字,贴紧了写就是明天的明。人看不到明天,是活不下去的。所以我们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明天。往小了说,一个人在生物上的存活,就是为了能吃上口饭,有地方住,有衣穿,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往大了说,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存活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见到第二日的太阳。”
“希望,对一个国,一个家,一个民族来说,无比重要。而你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是这构成希望的分母,无论是男人,还是女子。只有动用所有人的力量,去做个人擅长之事,一个国家才能真正做到富强。”
坐在轮椅上的她是孱弱的,可她倒映在地上的影子确实高大的,峻伟的。她说话时,嗓音不厚重,甚至温柔,可总让人觉得像是剑锋一样犀利,掷地有声。
方子初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她如此富有学识,连吕沅昌都解答困难的力学题,到岚先生那里,像拎出一条线似的,瞬间变得清晰。她也能同他们深入地谈论诗歌和史书,对报纸上的政见提出一针见血的见解。
她又是轻盈的、灵动的,有时坐在黄昏的花架下,独自欣赏着哪怕一瓣花的凋零。有时她坐在梅子山的万竿烟雨亭里吹箫,箫声深邃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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