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几周,依旧在记忆里鲜活的那道身影被框进了照片。游纾俞身着纯黑衣裙,头顶罩黑伞,墨眸低垂,双眼如被雨水洗过一样红且失神。注视着面前的石碑,将花束俯身放下,单薄肩膀转瞬被暴雨淋透。回嘉平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是为姐姐吊唁。游盈葬在游纾俞居住的郊区公寓另一侧,背靠青山的私人墓地。游纾俞在嘉大请假期限结束前,每天都会开两个小时的车去陪她。今天是第三天,周六,陆璇跟着她去。下车后的路上,小姑娘把一张已经逾期的《李尔王》话剧票递给游纾俞,小姨,这是妈妈给你的。陆璇和蒋菡菡差不多大,将近二十出头,除去葬礼首日哭过,再没有失态。游纾俞沉默接过来,叠了几折,放在胸侧口袋里。余光看见陆璇的肩膀在抖,她转身,将人揽进怀里。小姨,妈妈最后想给你打个电话,但是没力气了。我拨了号码,但是被她拦住。她说,她不想再做那个用亲情捆绑别人的人。我知道了。游纾俞闭上眼。离开陆璇,她将新带的花束放在碑前,就这样倚靠在旁边。陆璇之后好像又和她说了什么,但她记忆模糊,只记得对方说,自她离开订婚现场,打了报警电话后,游家很快被调查。在人生的最后一天,游盈没有如愿看到话剧,更没有等到她带着好消息回来。在充斥刺鼻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只有无尽的警笛声与笔录。游纾俞从上午坐到临近傍晚,墓园背后的青山已经暗下去。她觉得像极游盈那天穿的裙子颜色。恍惚间抬眼,她们依旧在某个晚上促膝长谈,含泪而眠。对方祝愿她得偿所愿,送她逃得遥远,自己却囿于原地。这期间好像下了场雨,很小,游纾俞不在意,等到要离开时,才发现外衣沉甸冰冷。慌乱去摸那张纸质话剧票,没有弄湿,这才心安。她开车离开,不打算回独居公寓。思绪迟缓,打方向盘去镇上。李淑平被打点得很好,没受任何牵连,游蝉将老人送回故居,还请了人看护。游纾俞失去了一枚故居钥匙,但幸好还有人在原处等着她。老人依旧乐呵呵的,看她在厨房忙碌,还搭把手帮她择菜,精神头很好。一起用餐时,她糊涂了,将前些阵子的生日帽认真戴在头顶。孩子一样催游纾俞打开手机,像之前那样叫出冉寻,她们一起吃顿团圆饭。
游纾俞不语。在递给李淑平筷子后,极匆忙地背过身,开口:奶奶,她有些忙。她抛弃所有,赶去宁漳,只可惜最终什么都没有抓住。吃不下饭,就注视着老人吃。游纾俞看李淑平混浊双眼里盛满期待,皱纹舒展,哼着卡农的旋律,给她夹完爱吃的菜,又给右手边的空碗夹。那一侧,从前向来是坐着冉寻的。李淑平记不住自己的生日,记不住游纾俞与冉寻出门后,要花多少个小时才会回家。只记得她们曾在六年前的同一张餐桌上欢声笑语,记得那时,游纾俞少见地总是笑起来,冉寻也明媚可爱。老人现有的记忆,始终在倒退回六年前的那个暑假。可如今的夏天,骤雨阻隔相见与重逢,兜兜转转回到原地,故人早已远走。当天晚上镇上放了烟花,绚烂于细雨中照彻夜空,又快速沉寂。小镇开发,经办夏日祭。游纾俞站在窗前,想着这样热闹的场景,冉寻应该是喜欢的。她想起那个才浮现夏日热意的夜晚,亭子里那么昏暗,但点起手中的烟花棒,就能看见冉寻的身影。光线明灭,眨眼补帧,对方琥珀色眸子盛着笑意,在她视野里定格成一张张逐渐靠近的照片。好像冉寻一亮起来,全世界都自发噤声让路。但游纾俞再闭上眼,冉寻背对着她,正平静无波地演奏。连侧身施舍一个余光都不肯。烟花落幕,而她被困在了那一晚的大雨里,伸手不见五指。六月稍纵即逝, 宁漳依旧阴雨连绵。在将近月尾时,又迅速放晴,燥热的暑气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冉寻已经和巡回下一站的主办城市谈好, 日常沉浸练琴。自那个晚上拒绝了庄柏楠后,小姑娘没有气馁,依旧尽职尽责地做她的助理。探听冉寻的喜好, 随叫随到,甚至每时每刻都想陪伴在她身边。活力充沛的年轻人,坚信功不唐捐,总有一天会凭行动打动她。某一天晚上, 庄柏楠又给她送排队许久才能买到的新品咖啡。气喘吁吁跑上楼, 敲响房门时,眼睛还是亮晶晶的。那天,冉寻罕见地直言婉拒对方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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