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不希望方许宁回来,只是靖安侯府实在再找不到能与太医局院首平分秋色的大夫了。徐氏以为是沈牧池离不得方许宁,哄着骗着让公主跟着回来了。她质问沈牧池时,声儿小小的,生怕被方许宁听见,给自己这个分不清轻重的儿子求情。“母亲,”沈牧池无奈,“并非你所想的那样……”虽然占理,可实在不好同人讲明,一时间他想着不如承认是自己离不得方许宁,自己没脸没皮求着人和自己回来。靖安侯府的大小事宜都由夫人徐氏一手cao办,她在府中威信极高,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就连沈牧池也不敢置喙。“为娘一直都觉着你是个稳重顾全大局的人,可这件事的确是你考虑不周……”徐夫人板着脸,十分严肃,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沈牧池不敢打断母亲的说教,只得低着头受着,半点不敢反驳。他人高马大,徐夫人一个土生土长的江南人,个头堪堪到沈牧池胸口,这样低着头受训,莫名有种极大的反差感。容铃在卧房中整理,方许宁在里边闲着也是闲着,便想着与沈牧池好好分析一番昭阳宫大火的事。没成想,刚走出来便见着徐夫人与沈牧池猫在并不隐蔽的角落说着什么,身长九尺得男人在母亲面前意外的低眉顺眼,让她不禁想到那匹在宫中出生的狼崽。前些年外番向大启上贡了六匹狼,在第二年,诞下三只狼崽,皇帝有意祛一祛它们的野性,便命人将狼崽与狼群隔开饲养。方许宁常年身处深宫,只在话本上见过它们的绘图,当六匹成狼送进宫时,便十分向往,只是皇帝怕畜牲野性凶猛,便一直不让她去看。好容易等到母狼诞下狼崽,方许宁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求了皇帝好久才被准许远远看一眼。三只狼崽,有一只格外强壮,比另外两只小崽子要大出不少,方许宁猜它是这几只狼崽中最年长的那个,遇到危险火势生人,它总是挡在另外两只崽子身前,方许宁想,它好似一个格外爱护弟弟妹妹的哥哥。可勇敢无畏的狼崽在遇上饲养它的驯兽师时,就会低下总是抬起的头颅——咬破驯兽师的衣裳被训斥时,任由人轻拍它的头顶,发出委屈的呜呜声,极是乖顺。而现下看着被徐夫人训话的沈牧池,记忆中那只狼崽逐渐和那个高达的身影重合,最后无比契合。好像沈牧池头顶上真的有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被训后耷拉下来贴着头皮成一条平直的线,每一根绒毛都诉说着委屈。没忍住,方许宁轻轻笑了一声,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不小心泄出来笑声让角落的两人侧目,这才发觉这处看似隐蔽的地方其实极其惹人注目。“殿下怎的不在里边歇着?”被公主发现自己毫无贵夫人的风度,在犄角旮旯训斥她的驸马,徐夫人略显尴尬,一边转移话题,一边悄悄扯住往方许宁身边凑的沈牧池。“屋里闷,想寻阿池在府中走走。”看出他急于摆脱徐夫人的唠叨,方许宁寻了个借口,将沈牧池从夫人身边要过来。闻言,徐夫人这才松开拉着沈牧池的手,放人和去方许宁身边。“好生陪着殿下,莫让殿下烦心……”徐夫人细细嘱托,过后又拉起方许宁的手,好好儿安抚一番才放两人离去。二人走出怡安园,方许宁回头看了看,确认徐夫人没跟上来,才心有戚戚道:“候夫人竟是这样的性子……”“母亲娘家是江南商户,不似朝歌城的宗室贵族,府中规矩繁多,性子很是随和。”沈牧池沉默一阵后道。“从前在宫宴上见到侯夫人都是一派端庄的模样,极是雍容闲雅。”方许宁不信这是在商户中养成的。“母亲与父亲成婚后,请了好些个教养宫女来府中教她礼仪,磋磨了两年才算出师。”他稍有迟疑,最终还是将这不算秘密的过往说与方许宁听。江南来的自由的鱼儿到了注重繁文缛节的朝歌,竟也开始学这虚文缛节,只为融入这些困在盆池中的鱼儿。回想着方才教训沈牧池的徐夫人,方许宁不禁想,当年那个江南姑娘在嫁入侯府前,该有怎样明媚。方许宁摇摇头:“侯爷若能得闲,可陪夫人回江南看看。”“父亲说再过几年,便向陛下递上辞呈,带母亲回江南定居。”靖安侯早些时候便有了这个想法,并且毫不掩饰,皇帝更是多次在散朝后将人留下来,好言相劝让他打消尽早离开的念头。听他说着,方许宁想起来靖安侯为其夫人修建府邸的传言,道:“侯爷当真是极疼爱夫人。”说着,不知为何,方许宁借着看池塘边的小亭子功夫,目光从沈牧池面上掠过。她想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时,这个人会有什么反应,或者说,自己期盼从他的脸上看到某种特定的神情。余光中,方许宁看见沈牧池毫不回避的转过头,目光似乎在接触到她的一刹那,化作春水,就像冬末碰上初春,万物从冰雪中苏醒,展露出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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