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挂着半件衣服,窘迫地躲到行人如织的戏台后头,庞遇看着她的抹胸傻了半晌,忽然吓得叫了一声,窜出去老远。小六以为他不回来了,没想到过了一会这愣头青又涨红着脸跑回来,愣是斜着眼睛不看她,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丢给她,才气呼呼地走了。她哄了他好久,可这人居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但谢小六知道,因为他看到她就会脸红。他大概是这世上脑子最不会转弯的人了。耿直得让人总忍不住要捉弄他,看他满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然后她才得意洋洋地收手。他们在永康二十年的秋天相爱,他在漫天飘落的秋叶里 千古恨天气乍暖还寒,一夜之间,急风骤雨,春花匆匆谢,望雪坞悄无声息地披上了素色白幡。新碑又添一人,满园声泪俱下。谢却山此时还在府衙里议事,南衣恍恍惚惚地走在街上,脚步游离着,半天才走出一条街的距离,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勇气将谢小六的讣闻告诉他。也许她还在期待什么,可能只要磨蹭一下,就会传来这是个乌龙的反转,鲜衣怒马的谢小六会在下一刻凯旋。又或者,这会不会根本就是个噩梦?周遭的喧嚣声飘渺无定,倏忽间出现了一个明亮而清晰的声音。“嫂嫂!”南衣骤然回首张望,茫茫人海,路人行色匆匆,唯独不见那一张熟悉的面庞。幻觉却越来越浓烈。好像有少女挽着她的手,愁眉苦脸又无比认真地说:“嫂嫂,接下来的任务,只会更艰难。”她又冲到她面前,喝出了一马当先的气势:“谁也不能欺负我嫂嫂!”
转而明眸善睐,含羞带怯:“等天下大定,新帝登基,我们就会成婚。”忽然,小六困惑地回头看她。“嫂嫂,你怎么哭了?”南衣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朝面前的小六伸出手,可一用力,幻觉就消失了。她突然又回到了这个吵闹的人间,却没有小六的音容笑貌。她的脚下终于没有力气,蹲在路边大哭起来。南衣接受不了。她甚至都没跟小六说一句谢谢,她不堪的人生是在小六的善意之下才开始重建的。她也还来不及跟小六坦白,最早她骗过她,她不是雁,雁是她恨了那么多年的兄长。她总害怕自己露馅,不敢那么靠近小六,所以她们才失去了那么多亲密的机会。她们应该抱头痛哭,应该关起门来私语着女孩子的心事,在一盏温暖的烛火下说着爱,说着恨,闪动的泪光在嬉笑怒骂中被抚平。谢小六是田野里最饱满的那一株稻穗,阳光和甘霖在她身上有了具象的体现,人们一看到她,就会相信丰收的盛世终将会来临。可是那株稻穗,怎么会先在风里消逝了呢?南衣哭得肝肠寸断,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可人们只是瞥了一眼便路过了,乱世里最不值钱的就是眼泪,每一日这样的哭泣都会在街头上演无数次。生离死别,好像已经成了一件寻常事。忽得一阵马蹄声掠过,路人闪躲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南衣鬼使神差地抬头,泪花还在眼里攒动着,却见似乎是贺平着急忙慌地往家赶。贺平也看到了南衣,猛勒缰绳停下。“南衣娘子——”“出什么事了?”南衣抹抹眼泪,察觉到有些不对。贺平满面焦急:“公子方才在府衙议事,得知六姑娘被岐人伏杀,坠入折江岭悬崖尸骨无存的消息后,一言不发地夺了一匹马,甚至连家里的灵堂都没有回,直接出了城门,谁也拦不住!”他要去哪?她还能去哪?南衣有了个猜测,连夜奔袭赶到折江岭,果然在这里看到了谢却山的马。他要带小六回家。这是一处险峻的悬崖,江水在此处被高耸的山峰阻拦,骤然拐弯,故名折江岭。人若从悬崖上坠下来,掉入滔滔江水中,几乎就是粉身碎骨,踪迹难寻。天色将明,岸边浅沙留下一排隐约的脚印,谢却山已经从狭窄的岸边涉入水中,独自一人一寸一寸地找寻着。岸边的枯木,江中的礁石,惊涛凿出来的洞穴,他疯了似的,一切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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