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艳青只觉越听胸膛下翻涌的怒气越盛,亦越发失望。她骑在马上回头看他,目光如冷剑。“你觉得我是怕峨眉责怪?你觉得我是担心人言可畏?杨逍,我真怀疑曾与我相知相恋的人到底是不是眼前的你……”说完,还不及杨逍反应,她手中忽地射出一枚银珠打在了杨逍座下的马儿腿上,控制好的力道让马儿立刻就跪倒在地。“别追了,峨眉不欢迎你。”“再追上来我射的便是玉蜂针了,也不只是射马了。”趁着杨逍的马停在原地不能走动,方艳青却是用力一挥鞭策马疾驰离开了,杨逍震惊于她竟真的向自己出手。同时又只能停在原地无力看她远去……争吵与离别或许总是伴着萧条惆怅的风雨才显得应景,阴沉了许久的天空终于哗啦哗啦地下起了晚秋的最后一场雨。头也不回就离开看着决绝又无情的方艳青在雨中策马不停,发上脸上和身上的白衣都被雨淋地湿透,几乎让她睁不开眼。只是在眨眼间,苍白的脸上通红的眼流下一行温热的清泪。与脸上的雨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方艳青回到峨眉时,已是深夜。她一路往白日已经到过的灵堂里走去,没有见到人,本以为弟子们都该回房去睡了,不曾想那里还有一道人影在守着棺木。是师伯风陵师太。本就已年近半百的她如今看着更像苍老了十岁,原就微霜的鬓发如今已经几乎全白,她背对着方艳青怔怔注视着黑色的棺木。挺直的脊背如今微微佝偻着。从来强势的人像是霎时失了精气神,老弱,悲凉。方艳青只看上师伯的背影一眼心底就无可避免地生出无以复加的愧疚和酸涩,想起白日里弟子们的态度她正想转身默默离去。“青儿……”风陵师太却已发现了她的到来,轻声唤住了她。方艳青略僵硬地转身看向她,但风陵师太见到她的第一眼不是怨怪和责备,而是注意到了她浑身湿漉漉的模样。顿时惊讶又心疼地道,“怎么淋成这个样子了?”说着便直接上前拉住她不容拒绝地带她回了她的院子,让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裙又让她坐下,自己亲自给她擦干头发。全程方艳青都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直到此时或许是坐下低着头看不到师伯的神情,她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师伯,对不起。都是我害了……”师兄寂静的夜色里,房内一灯如豆。只在墙上昏暗的烛火映出她们两人一坐一站的身影,方艳青的话还未说完忽地风陵师太就将她抱在了怀里,打断了她。“孩子,这不怪你。”她的语气仍如那时孤鸿子师兄因自己重病在床时一般平静,这既是她秉性通透或许也是因为她早已看惯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自己选择了这一条路。”方艳青没有蓄意引诱孤鸿子喜欢她,甚至早已说清拒绝,更不是她让孤鸿子去与杨逍决斗,这全然都是孤鸿子的一厢情愿。难不成就因为孤鸿子喜欢她,她不回应他就是错吗?世上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自己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起后果,但有时感情上是无法这样明明白白地靠绝对的理智讲道理的。若换做旁人如此,方艳青必不会如此愧疚。可是那是孤鸿子啊,是自她来到峨眉后如父如兄般待她无处不温柔无处不体贴的师兄啊,数年来的相处他们早已如亲兄妹般。更何况还有师伯……风陵师太一生未婚,只收了这么一个嫡传弟子,在他身上灌注了全部的心血和期许,如今唯一的弟子英年早逝不亚于丧子之痛。方艳青又该怎么面对她,面对自己的父亲……就像今日杨逍所说的,她的确不在乎世俗眼光和外人风言风语,甚至峨眉山上的这些弟子们是如何看她都不如何在乎。但她在乎已失了性命的师兄,在乎父亲和师伯的心情。若她依然坚持和杨逍在一起,他们也许不会想她因此失去幸福,但她又怎能舍得伤他们的心?有些事终究是跨不过去的。回到峨眉后方艳青独自在往日师兄练剑的山崖上坐了半晚,冰冷的山风与秋雨将她原本和杨逍争吵时杂乱的思绪都冻地再冷静不过。可如今亲耳听到师伯说的一句“不怪你”,她终于再忍不住抱着师伯的腰身静静埋在她怀里许久没有抬头。而感受到腰腹渐渐湿润的风陵师太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于是这个要强到哭也不肯让人看见的孩子单薄的脊背又微微颤抖。不知过了多久,抱着她腰身的力道才微松。闷闷的声音在安静的房内响起,“师伯,我不明白,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以为我明明和他们都说清楚……”在她看来杨逍是她倾心的爱人,孤鸿子是她同门友爱的师兄。他们都是对她极好极中重要的人,可为什么两个这样好的人却要因为她而自相残杀呢?风陵师太耐心地听着她的困惑与不解,目光悠远地看着窗外已经黑沉的天空以及那斜晃的梅枝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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