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阿紫倒是从不吝啬。尽管段誉吃到嘴里的东西要么是酸得倒牙,要么苦得像胆汁,甚至有的果子吃了以后浑身发痒或者舌头发麻说不出话。而在段誉心有余悸的时候,十次里又有一次什么事也没有。是吃起来格外可口的果子野味。这般折腾人的手段真真是叫人心里七上八下,担惊受怕的时候又偏偏乍逢欢喜,而且都是不会对人真正伤人的无伤大雅的把戏。恰到好处地踩在底线上,叫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真正生气。更何况段誉本就未有丝毫恼怒。每每他因那些稀奇古怪的口味而不得不作出各种搞怪的神情反应时便能听到她恶作剧得逞后有些得意又有些愉悦的笑声。清脆又灵动,洋洋盈耳。段誉只觉这荒郊野岭里枯燥无味的日子都变得生动有趣起来,看着平常对他满不在乎的少女因他难得开怀一笑又有些暗暗欣喜。因此即便明知会被戏弄仍然乐此不疲地主动去招惹阿紫。就这般过了十余天。鸠摩智带着段誉一路向北已然出了大理境内,只是他仍然特意避开大路,专门往那没有人烟的荒郊野岭。这日是个阴天,及至入夜漆黑的天幕也无星无月。倒是风刮地厉害。鸠摩智一如既往地闭着眼睛盘坐打禅,段誉被他绑在了一旁的树干上,两人都没有兴趣和对方说话,于是只有一片静谧。这可当真是百无聊赖。段誉就仰头看着头顶的大树,满心期待地等着阿紫的到来,然而等了不知有多久头顶除了纷乱枝叶的满目苍翠什么也没有。正当他脖子都仰地酸了,低下头来歇歇时。眼角的余光才瞥到对面的大树上繁密的树丛上一抹飘扬的紫纱,定睛一看那正依靠着树干侧坐对着他的纤婀身影不正是阿紫。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又已经坐了多久。在今晚黯淡无光的夜色里越发朦胧不清,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烈烈的夜风将她的衣裙吹拂,飘渺又虚幻地不真实。段誉眼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惊喜,但或许是直觉让他感受到了这一刻那道朦胧的身影散发出的一丝孤寂,这喜意又渐渐淡了下去。“天女姊姊,你为何喜欢坐在高处呢?”他突然开口这般问道。这或许是他习惯性主动挑起的话头,又或许是他不自觉脱口而出的真心疑惑,但总之这句话打破了这片深林里只余风声的沉默。但好一会儿,对面仍然没有回应。段誉本以为阿紫一如既往置若罔闻并不搭理他,他习惯了倒也不以为意,仍然仰着头开始想着接下来又要说些什么呢。
是说志怪故事还是山水游记呢?段誉向来很能自得其乐,这段时间阿紫不搭理他的时候,他虽觉失落却不气馁,自顾自将她当做倾诉对象。整天叽里咕噜地把肚子里想说的话一股脑对她说。有时是说故事,有时就是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说八道,胆子大了点的时候还会抱怨几句鸠摩智这大和尚。他这完全是发泄心里的郁闷,当然若是天女姊姊对他说的感兴趣能回应他就更好了,尽管她从没回应过一句。都不知有没有将他的唠叨听进去一个字。但也许是今日阴沉的天气让人无端压抑,没有明月为伴的夜色分外黯淡,冷冷的夜风又甚是喧嚣。常常独自静坐的人难得回应了他。“高处不好吗?”阿紫清灵脆耳的嗓音伴随着“叮铃铃”的金铃声响起,如往常般含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或许是被夜风掩盖住了。那笑意浅淡地好似近乎于无。“有句话不是叫做登高望远,站地高了想必就可以看到更多离了很远,很远无法抵达之处的风景吧。”“什么黑的白的,好的坏的,也都一览无遗了。”说着这些话时,她的目光仍然是投注在远处的虚空中的,哪怕在这样的夜里坐在她所在的位置看的只会是黑压压的密林。但或许她眺望的从来不是远方的风景。段誉不知道她在看什么,甚至在没有月光的昏暗夜色里他都无法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有她侧脸隐隐约约勾勒出的一道模糊剪影。但这一刻他心中莫名触动。段誉一直觉得阿紫的身体里像是流淌着西域的风沙,就像她脸上蒙着的面纱一样带着捉摸不透的神秘,明明含笑却寂寥。有着让人情不自禁为她着迷的魔力。仿佛藏着千言万语的故事等待人挖掘倾听,段誉不知她的过去与经历,但至少这一刻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自由和孤独。情不自禁轻轻道,“可是,高处不胜寒啊。”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人回应。但段誉看不到在夜色遮掩下在他话音落地的一瞬间,高高坐在树上的阿紫面纱上纤长浓密的羽睫微微颤动。他只看到她好似微微侧过了头。明明应该看不清的,但好像隔着从树下到树上的距离,隔着浓郁的黑暗虚空和他们之间呼啸而过的阵阵夜风对上了目光。那双像盛满了波光粼粼的汪洋的凝眸。明亮又深邃地像是能叫人陷进去,他生平所见最美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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