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广陵望着白若月的背影,还能看到她后脊微微抽动,显然是伤心还未过去,他抬手想去拍一拍她的后背,可又不确定若月是否还恼着自己。那只手就悬在空中,欲动未动。借着月光,白若月看见地上的两人的影子离得极近。公子的手抬起来,犹犹豫豫后,又落下。他道:“不知司贤那边怎么样了?我们去找他吧。”白若月仰头看着月亮,这个时辰,是昨日安和跑回药庐的时候,她只道了句:“好。”说罢朝着药庐走去。西湖去往药庐的方向,要路过临安城里最繁华的夜市。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别无他话。白若月仍是蒙着脸,唯恐被相熟的人瞧见,引出些不必要的是非来。毕竟六月十五日夜里的此时,她应该在药庐外与青广陵看月色入户。喧闹街市里,勾栏瓦舍间人来人往。有一处唤作“逢春楼”的地方,五层高楼里亮着灯火,好不热闹!逢春楼门口点了一盏黄色栀子灯,于凡间,这便是一种提醒——此间吃酒有舞姬作陪。快步走着的白若月,忽被身后的青广陵扯住了胳膊。顺着胳膊上纤长的手指看去,带着青红獠牙面具的青广陵轻抬下颌,示意着她去看不远处逢春楼外的行人。白若月扭头回去,就见逢春楼的门口,许宣正勾着李用的肩膀,两个人喝得醉醺醺地往外走。她后退了一步,躲进灰墙巷子里,想着待两人走过去再出来。原来六月十三那夜,许宣见过白若月之后,才听闻李员外家里有些邪祟,请了闻名城内外的天藏法师来家里降妖除魔。他日日提着礼物去李府上,想要扮作不知晓李员外非礼白若月的事情,以看病之名,对李员外表个忠心。那李员外过了两日才下得床,听家仆来报,说许宣求见,只推说不见。一想到明明到了嘴边,却有没吞进肚子里的小白娘子,李用心里寂寞难耐,于是从府上后门溜出来,到逢春楼去吃花酒。许宣使了不少银钱,疏通了李府看门的小厮,追着李用往逢春楼奔。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在酒席的最后,与李员外同饮了一杯酒。此刻,正借着酒气,以送李员外上马车为说辞,来探探虚实。许宣道:“听闻李员外病了,小生心里彷徨啊,可算见着员外一面,不知李员外这是怎么了?”
李用一听,猜他许是不知晓自己欲对白若月行不轨之事的详情。又心下怀疑,若那小白娘子是妖,这许宣是否晓得?就假意问道:“那日未曾好好招待小白娘子,不知她这两日可好?”“那日夜里,白姑娘说身子不大爽利,早早就离了席。”许宣绝口不提白若月和自己说的那些,想着总归与白姑娘已经缘尽于此,拿住李员外这个大金主才是眼下要紧,信口胡诌道:“我还想着,这样不好,主人做寿,我们既然是被邀请来的,怎好早早退去呢?我心中已定,想择日选个好时辰,与白姑娘同去看望你呢!”李用哈哈大笑,心想,看来小白娘子同许宣只字未提,这也正常,哪个黄花闺女会同心上人说自己险些被玷污了清白的事情呢。听着许宣说的言辞恳切,李用心下又痒痒起来。原来那天藏法师在李府住下,两日内做了三场法事,扬言说家里假山下是蛇仙于人间的安乐窝,因为李府前几日动了土,扰了蛇仙清修,是以才爬到屋内横梁,以做警示。天藏法师说得煞有其事惟妙惟肖,李府上上下下无一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夜就将假山挪回去,又设香台贡品,还去城外捐了座塔,给“蛇仙”休憩。又听许宣这么说,李用更是觉得那小白娘子如花美眷一样的标志人物,怎么可能是妖怪呢?不过是府上不小心惹得蛇仙动怒罢了。他惯是个色胚,还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那种,如此一听,心里已经了然许宣何意,不觉又荡漾起来。那许宣必是愿意舍了心上人小白娘子,来同自己交好。回想着那日没吃到嘴的美人,李用搓了搓掌心,原本因醉酒蹒跚的脚步都变得正常,他捋了捋胡须,赞许地看着许宣:“昨日府上管家说要采买下半年药膳所用的药材,我正愁去找谁呢!还好今日瞧见许兄弟,这不是刚好?做生不如做熟。这些事情,交给你,我最是放心!”“那员外待我可是千恩万谢的好!”许宣也瞧明白这局面了,李员外对白若月是贼心不死。他心里窃喜,总归白姑娘“恩断义绝”之语,李员外也无从得知,他只管先应下,之后再寻些借口逃脱便是。若是李员外真有心纳白姑娘为妾,他自会找媒人说亲去,自己从中讨个好,也不会吃亏。李用仍是不放心,继续试探着:“从前我还当小白娘子与许兄弟是一对璧人呢,不过近来冷眼瞧着,好似不同路啊?”“朋友、知己之交。”许宣满脸阿谀奉承之笑,“自是不如我同李员外这般亲昵。”他暗暗将自己与白若月划清关系,为的是让李员外有机可乘。“那你可真要带着小白娘子来看我呀!”李员外醉醺醺地朝着马车走去。许宣借着酒意,勾住李员外的脖子,扶着他,“哪里话?!李员外都要与我同富贵了,李兄许弟,这等小事,何足挂齿啊!”不远处的灰墙巷子口,月光照在白若月的后背,她的影子投射在身前的地上,显得倾长又暗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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