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九、“我在兄弟里行叁,大哥长我许多,二哥与我年纪相仿些,幼时总是他带着我满山上跑。”顾见卿越过溪水,转身小心翼翼地牵着马涉过,“我们虽是叁兄弟,但并非出自同一个母亲,我娘,甚至比我大哥还要小上几岁。”“我娘曾是苍州知府的养女,一日出门游玩,被人强掳到上山来,我爹瞧上了,当晚便直接污了她。我娘是个烈性子,寻死觅活了许多日子,可她一个姑娘家,哪里反抗得了,绑着拴着许多日子后,她终于消停不少,”顾见卿说着忽然沉默,过了许久,这才徐徐吁道,“因为她怀孕了。”燕瑶无声抓紧了马鞍,顾见卿说着这些事的时候一直没有回头看他,但他牵得很稳,即使是爬坡上山,也没有让燕瑶受到颠簸。“我娘想死,可我想活着,我在尚不知事的情况下,将她绊着、拉着、折磨着,度过了噩梦一般的十月怀胎。”顾见卿的声音越来越低,肩头沉重地往下垂着,燕瑶瞧见前方是不同于林中昏暗的明亮所在,四周也没了别处往上的道路,心想这大概到了顾见卿口中的地方。“我吃着我娘的血肉诞生的。”这句话仿佛霹雳一般,震得燕瑶胸口一闷,她伸手拨开身前垂下的枝条,与顾见卿来到一片山崖处,这大概就是顾见卿曾与她说过,独属他一人的“秘密”。下了马,踩在茂盛柔软的草地上,燕瑶来了这么久,不敢离开院子半步,也是头一次瞧见这般宽阔的地方,下意识抬脚往前走了几步,随后目光落在一旁的巨树下。树下有一座坟,坟前有一块石头,石头上用利器凿出几个字——慈母叶知秋之墓。顾见卿栓了马,缓步走到坟前,燕瑶也上前去,顾见卿侧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她的名字很好听吧,叶知秋,见一叶而知天下秋。”“我爹念着我,仍然将她视作夫人看待,却又觉得她无趣,不想见她。那时寨子里是我大哥主事,他将我娘当做母亲尊重,所以无人敢惊扰她,我娘便独自一个人住在一处,我是被羊婆婆用米糊喂大的。“我娘不爱我,但好在并不厌恶我,她从未抱过我,也从未喂过我,但她愿意教我读书,愿意教我习字道理。我第一次完完整整写好字的时候,就写了她的名字。”顾见卿看着墓,眼神里满是温情,那段时日在他记忆里是极为温暖的,尽管他的母亲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即使说着教他,也只是隔着一张桌子,他看着书,她沉默地看着他。但那是他的娘,那是有娘在的地方。燕瑶没有打扰顾见卿,听他说着与母亲生前的往事,或许她也想说些什么,可她的从前只有一片迷雾般的空白,无从提起,也不知该如何提起。“我娘更多的时候只会看着手里的书,还有窗外的天空,比木偶还像一个木偶,就连她的过往也是大哥告诉我的,我以为她就会这样活下去,直到后来,她哭着求了我大哥放她走。”顾见卿眼里的温情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悲戚,“那是我头一次看见她露出这么激烈的情感,她跪在地上,磕着头,磕到额头都破了,她求着我大哥放她下山去。”那天顾见卿被二哥牵着躲在门后,看着他的娘跪在地上,冲着所谓的“儿子”磕头凄求道:“我被你们玩够了,儿子也生了,足够了、足够了,放我走吧——放我走吧——”顾见卿被哭声吓得害怕,便拉着二哥逃走,后续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只知道大哥最后将娘送下了山,她走得毫不犹豫,什么都没有带,甚至也没有给他留下一句话。“十叁年前,在得知我娘又上山来的时候,我本想跟着上前去,但大哥不答应,他让我别掺和这件事。我当时不懂为什么不让我去见她,所以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跟了过去。”十叁年前。这个数字出来的时候,燕瑶心里咯噔一下,她转头看着顾见卿:“你说过的十叁年前……”“我娘只走了这么一次,竟然全部记住了下山的路线,离开后没多久,便带着官兵前来剿匪。”顾见卿仰头轻叹了一口气,“他们来得隐蔽,连寨中守卫都没察觉,等发现不对劲时,官兵已经杀了过来。”
“我大哥死在这场围剿中,他大概到死也没想明白,他明明发了善心,我娘却恩将仇报,带着人来杀他们。”那场围剿死伤惨烈,但凭着地形优势,寨中众人惹了一把山火挡住了官兵的路线,这才顺利逃入深山,顾见卿仗着身形小,躲在灌木之后没被发现,眼见着领头的官兵在权衡利弊之下,放弃了追剿,而是转身去救山火。众人散去,独留叶知秋一人站在原地。顾见卿踌躇了许久,他怕这山火迟早会伤到娘,想着将她带离此处,然而还不等他动手,便瞧见叶知秋从地上拿起一把沾了污泥的短剑,绝望至极地割开了咽喉。似乎老天也被她决然的自刎吓破了胆,兀地下了一场大雨,山火变成了山洪,顾见卿从污泥里将她的尸身背起,沾着血,踩着灰,一步一步将她背到此处,又冒着雨,刨着土,亲手将她安葬。“那天以后,我故意装作不知晓,去问我爹见到我娘没有。”顾见卿说着说着握紧了手,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后,这才勉强稳住自己能说出话来,“他说,我娘是个不知恩的婊子,她害死了大哥,气跑了二哥,被山火烧死便宜了她,要让他找到尸体,就剁碎了丢去喂狗。哈,他们哪来的脸,对她说有恩?”只见顾见卿眼里的恨意和不知从何生出的厌恶,渐渐化作令人胆寒的冷意,燕瑶移开目光,低头看着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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