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调转车头,跟随年轻和尚拐上一条小路,这是条不进则退的上坡路,没那么好走,薛隐干脆下去推车,如此才勉强跟上年轻和尚的步速。
行到小路的尽头,一座灰突突的山峰现于眼前,虽远不如鹿台山那般巍峨,却也还算高耸。
马车停在山脚下,薛隐一手撑伞,一手扶着扶桑下车,扶桑见他浑身湿透,不免有些心疼,这个人好像从来不知道爱惜自己,再强健的身体也经不住他这样糟蹋。
寺庙建在山上,好在离山脚不远,一段蜿蜒的青石台阶通向那里。台阶湿滑,扶桑走得小心翼翼,薛隐想背他抱他都难施为,只能半搂半抱,扶桑几乎是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他怀里,而扶桑的怀里则抱着玄冥。
进了庙门,年轻和尚直接引他们去了禅房,让他们在此处休息,扶桑厚着脸皮开口:“小师父,能不能麻烦你让厨房煮碗姜汤来?我夫君淋了雨,我怕他感染风寒。”
年轻和尚点头答应,扶桑连连道谢,待他离开,扶桑赶紧催着薛隐更衣,薛隐自是无有不从。
禅房只有巴掌大,避无可避,扶桑只能背着身,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钻进耳朵里,勾着他浮想联翩。他倏而怀念起从前那个不知情慾为何物的自己,然而时光一去不复返,他不可能回到从前了。转念又想,或许可以借本佛经来看看,兴许能让六根清净。
薛隐换好了衣裳,在扶桑旁边坐下,扶桑瞥他一眼,见他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陡然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他双手撑着桌子,艰难起身,移至床边,从包袱里取出一条手巾,回到薛隐身边,在他身后轻声道:“你坐着别动。”
薛隐偏头看他一眼,默然不语。
扶桑解开发带,让湿漉漉的黑发披散下来,细致地擦拭起来。忍了忍,那句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薛大哥,你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薛隐缄默良久,扶桑还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听见他淡声道:“因为我不配。”
扶桑追问:“为什么?”
薛隐反问道:“他跟你说过我的过去吗?”
扶桑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
时间果然是治愈伤痛的良药,这才过去几个月,他就已经越来越少想起“他”了,就算想起来,也不会再感到痛彻心扉,但还是会隐隐作痛,伴随着绵绵不绝的想念。
“他没跟我说过。”扶桑如实道。
薛隐又沉寂少顷,才慢声道:“我父亲薛憾,曾是龙骧军西北部的忠武将军,常年镇守西北边境。直到我九岁那年,他在战场上断了一条手臂,被迫退役,回到老家裕州,与我和母亲团聚,在那之前,我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们夫妻是被父母之命硬凑在一起的,本就没多少情分,经过十几年的蹉跎,早就与陌生人无异。而我母亲不安于室,和一个有妇之夫私通,为了嫁给这个有妇之夫做妾,趁着我父亲卧病在床,我母亲毒杀了他。”
扶桑骤然心惊,暗悔不该问那句话,可是为时已晚,他已经揭开了薛隐的伤疤。
只听薛隐继续道:“当时我就躲在窗外,目睹了全程——我父亲饮下毒药,很快就吐血不止,他一边骂着‘毒妇’,一边用他仅剩的那只手扼住我母亲的脖子,将她死死地摁在床上,从他喉间涌出的鲜血洒了我母亲一头一脸,他的生命迅速流逝,最终无力地倒在床上,我母亲立即爬起来,用枕头摁住他的头,直到他死透为止。”
扶桑不敢想象一个九岁的孩子,亲眼目睹父亲和母亲互相残杀,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薛隐却只字不提他的感受,只是平铺直叙地讲述,仿佛这是别人的故事,与他毫不相干:“半年后,我母亲如愿嫁给了那个有妇之夫。办事当晚,夜半三更,我提着一把柴刀潜入房中,亲手砍掉了我母亲和那个男人的人头,之后我逃往京城,投奔了武安侯韩子洲。”
这个血淋淋的故事超出了扶桑的接受范围,他吓得手脚发软,站立不住,有些踉跄地坐回椅子上。
薛隐睨了眼他泛白的脸,径自往下道:“起初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奸夫霪妇就是该死,可我经历的事越多我就越明白,我简直大错特错。我母亲虽然对不起我父亲,却从未有一星半点对不起我,而我却为了给那个几乎没什么感情的父亲复仇,亲手杀害了含辛茹苦将我养大的母亲。”
扶桑哑口无言,他想安慰薛隐两句,可他说不出口,在如此惨痛的经历面前,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薛隐道:“这件事成了我的心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折磨着我,我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可我还是恬不知耻地活着,从前是从韩君沛而活,后来韩君沛死了,我又为澹台折玉而活。”
扶桑终于理解,薛隐为什么总是虐待自己。他无法评判对错,只觉得薛隐可怜,和过去的澹台折玉一样可怜。
扶桑很想抱抱他,又觉得拥抱太亲密,于是抓住他放在桌上那只手,嘴唇动了动,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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