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宋卿都快气笑了,说:“眼睛用不着可以捐了。”两人面面相觑,宋卿的轮廓逐渐清晰地映在谢峰的眸底,他尴尬地笑笑,不小心扯着伤口,又低声痛呼,“亲爱的领导,我错了。”他后背贴着树干,借着力道往上蹭蹭,坐得稍微舒服些,大口喘着气,说:“宋老师,你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宋卿单膝抵在地上,用小刀刮下火绒,声音极为平静,“骨折了。”从断桥上摔下来之前,宋卿与谢峰腰上套了绳索,所以两人没有被冲散,只是掉下矮崖的剎那,没有及时屏住口鼻,往肺里灌了不少水。安宁河流量大,上游在泄洪,因为泥石流的缘故,河道里怪石嶙峋,倘若继续顺水漂流,存活的几率非常渺茫。当时,装备被冲走,谢峰着急去拽,后腰撞上石块,瞬间晕了过去,整个人横躺在河道中央,给了宋卿极大的缓冲。宋卿当机立断,捏住他的后衣领,脚下踩着石头,用力一蹬,转换了漂流的路径。安宁河支流众多,这样做虽然勉强捡回一条命,但却迷失了方向。刚开始谢峰的状态非常糟糕,发着高烧,整日昏睡,偶尔醒来,满嘴胡言乱语。宋卿忙着照顾他,日行不过几里。谢峰重重吐了口气,“宋老师,大恩不言谢,我谢某人这辈子还没对谁说过一个谢字。”宋卿:“”早知道不救了。——苍溪县人民医院,人来人往。闻奈与陈最从侧门的安全通道走出来,楼梯左右是灌木丛,站着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他们展开手臂,拦着来人的去路。陈最捂着嘴巴,小声说:“怎么跟拍电影似的。”余叔穿着考究的中式长袍,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微微躬身,笑着,“闻奈小姐,您的入职时间到了。”闻奈笑了,很嘲讽的笑意,是陈最从未见过的。闻奈很清瘦,生病的时候,有种形销骨立的意思,“麻烦你让开。”“请您不要为难我。”余叔欠身,语气虽恭敬,言辞却是步步相逼。陈最无可奈何地瞧着,尽管他与闻奈是至交好友,可又有什么立场去掺和别人的家事,何况这样的家族,他如何做都是螳臂当车罢了。“余叔,你说怎样才叫不为难呢?”闻奈盯着他,神情冷淡的模样。“这”余叔怔愣片刻,好似从未思考过这个难题。
在他的印象里,整个观山澜,闻奈小姐从来是最“规矩”的孩子。余叔知晓她喜静,每年林潮海的寿诞,他会把闻奈的座位安置在首席末端。旁人若是不主动搭话,她常常沉默不言,贺礼年年如是,祝词始终一贯。宴席从不迟到,祠堂跪得端正,连上次惹怒了当家人,被勒令关禁闭,闻奈也从未为难过下人,选择欣然前往。余叔没想过她会反驳,隐隐觉得,这次终究是不一样了。他知晓闻奈留在苍溪的目的,便斟酌着用词,“可能小姐觉得我在阻拦您,但这并非我的本意,先生还在家里等您,上次三爷送了个天蓝釉花觚到老宅,先生便说十分衬您的气质,让我提前布置在您的办公室。”他替林潮海说了几句好话,言外之意便是,这次来寻她是先生的意思,切莫因小失大迷了心智。可是闻奈却展现出另一种轻巧的孤傲,眉眼间的薄雾轻凝,“天蓝釉花觚么,本来就是他不要的东西,何故借花献佛做了人情。”少有的针锋相对,竟让余叔哑口无言。闻奈缓步走下楼梯,身材单薄却气势正盛,教那两个身强力壮的保镖不敢再拦,她停下来,说:“林先生想用我来磨炼林星禾的心智,踩着亲人的骨血登上掌权人的位置,这是他惯用的手段,我不会多置一言。”这是她第一次把事实血淋淋地剖在众人面前,余叔大骸,几近失态。因为又受了凉,闻奈的体温升起来,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竭力保持着体面,说:“但请林先生明白,如果不是她,我本不会妥协。”林言从来没赢过。这个真相是闻奈想了很多年才明白的。高中毕业在即,闻奈本意报考北城的艺术院校,她喜欢音乐,组了乐队,甚至已经做好了几首歌的deo,但除了林言,不会再有人会那么在乎她的看法。闻奈在国内读了大学,第二年就被林家安排去国外进修金融。后来她游历山川,突然相通了林潮海此举的意义,他仍然在和已故的林言博弈,轻而易举拿捏她来作为胜利的手段。林言当年脱离林家,只是林潮海表面的纵容,就像如今的林星禾,无论他如何胡闹,在自己的领域做出什么傲视古今的成就,仍摆脱不了家族的安排。只是林言死得太早,这才完全脱离了林潮海的掌控。闻奈想,也许父亲也明白,所以才让她随了母姓,来作为反抗的号角。闻奈说:“林先生弃如敝履的人,是我的爱人。”如此文字,掷地有声。陈最不合时宜地想,究竟是谁把谁当做了救赎?被救赎放弃,才是至暗深渊。后来,余叔仍不肯退让,闻奈夺过陈最的□□,在手臂上划了道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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