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与女人对视,心中已然明了,大夫用极轻的语言教了女人如何清洗止血上药,而后无声退去。当女人见到她的伤,默然转了身,淌了泪,那是一种不能言说的伤——名叫女人伤,惨不忍睹!女人心情沉重,难以想象她如何活至今日,手指微抖,替她查看伤情,血污秽渍的伤口被接开,何其疼痛,她搂着孩子,目光凝着横梁上,她的泪已流尽,她的痛还在继续,忍受已经练到炉火纯青!女人给她清洗擦拭下面触目惊心溃烂的伤口时,心惊肉跳又泣不成声,她躺在上面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上完药女人好似走了一趟鬼门关,缓了许久,方带她入住了一家客栈。出太湖以来近二十日,她第一见到满桌丰盛的佳肴,恍如隔世,红红绿绿似识得,又叫不出菜名,她痴傻望了许久,却拾不起木筷,又失了食欲。女人望她许久,侧脸又抬臂擦眼,鼻尖发红酸涩,她像是对徐夫人说又像是对自己。“看到你,我才明白什么叫天下母爱,觉得我糟蹋了曾经属于我的宝贝,所谓快意恩仇,潇洒人生,只不过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不计后果,我们不该抛下小河小天,我们逃出太湖后,没多久,沈哥便被妖魔杀害”立在窗户前的越秋河与洛夜白同时一怔,她是云娘!绝不可能!话语震惊的程度,越秋河都把力度摁在了心口,他凝眉瞧着眼前这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她怎会是慈爱的云娘了?是他亲自拖了尸体埋了人!如何还活着?!云娘眼眶红润,望着眼前佳肴,在回忆中露出苦情笑容,虽然不美倒算真心,听她陈情:“小河是我们在极寒之地捡回来的,在乞丐堆里挑出小天是为了陪小河,我们也真心待他们,如同己出,因为小河时不时冒出强大的力量,我们躲到了太湖。”徐夫人目无表情依偎着孩子,轻轻摇晃,那失神涣散的眼眸似乎对久不归家的孩子他爹,一种无情漠视。云娘知道她对此不置可否,因此毫无顾忌诉说衷肠,眼里闪着泪花,喑哑道:“当我们摸清徐川私底下的修炼,深知落入虎穴,却不知他与那黑妖魔均想得到小河,他是我们养着的,岂会不知他到底有无神器?他顶多算是上仙私情留下的一个孽缘。”云娘说到这,越秋河上前一步至她身旁,“你知我爹娘?”洛夜白眼角侧望,落在越秋河身上,见他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低沉提醒:“你忘记这是虚景?”越秋河垂首黯然,就听云娘道:“我与沈哥不想就此死去,我们修为不精,因两厢情愿远离了门派,考虑到想活必定带不走两个孩子,便商议一番。望着熟睡的两个孩子,那么安静,他们的轻轻呼吸,就像清澈的溪水,在春天的阳光里冒起的小水泡,欢快的升起,又幸福的降落【1】。纵使千般不舍,万般割爱,我们终是做了决定,找了两个曾经救过一命的死士作我们的替身。”
说到这云娘沉默,徐夫人呆滞望着她,摇着怀里孩子入睡。云娘承不住她的目光,那不是呆滞,而是冷厉,甚至是轻视,穿破了她的心脏,她羞愧难当,“沈哥死了,我才发现人真的很奇怪,想无拘无束潇洒人生,又想守住尘世的伦理道德,终究什么也留不住,便沦为一把黄土,消失在风里,你说,活得多悲哀。”她苦笑一声,眼里蓄着泪花又闪着一丝光亮,“倘若他们有命活下来,在岁月的痕迹里,那短暂的一抹,记不得名字也没关系,有一丝幸福也算一缕光,能照耀他们迷茫的前途。”“呵呵呵”洛夜白突听越秋河轻笑出声,他不停地笑,眼睛都红了,搞不清他想笑还是想哭,笑里没有痛快,那么难堪,尽数苦涩。他笑着问云娘:“你知道小天这么多年的有多苦,他熬成了一介凡人,你说就为了那一缕光?呵呵,这算什么?算什么”“越禅,你生情认真了。”洛夜白见他单薄的身体摇晃不稳,拽了他手臂,神色肃然:“不要给对方的机会。”依在洛夜白的肩臂处,越秋河抿唇,被如此良心欺骗,他心如刀割,方能体会洛夜白为何如此放不下对自己的仇恨,太痛了,撕裂的血肉揉成碎渣,装进心口,那洛夜白的痛应该更深,深到越秋河无法想象,也许无数白昼黑夜,他亦是痛到神魂俱裂。越秋河怔怔地望着洛夜白。再看虚景,云娘目送徐夫人离去,徐夫人至使至终未对云娘回一句话,她肩拖藤条的背影,在苍茫的大地上,像一只孤魂野鬼拉着另一只弱小的孤魂野鬼,奔向耀眼温柔的阳光。云娘曾在客栈劝说她,“孩子之所以没有腐尸,是因为他体内存有怪异之物,怕是徐川曾经给他吃了什么,他气数已尽,早些埋了,否则怕引起祸端。”徐夫人冷漠无视。此刻,云娘倏地喊人:“徐夫人!”她扯动唇角,又染上心酸:“你太痛了,放下吧。”你还那么年轻,双肩承受太重了,放下执念重新开始。徐夫人脚步停顿,她抬头迎着晨阳眯眼,她活在自己的世界,有属于她的花草、泥土、阳光,她深深呼吸一口,轻回两字。“不痛。”那孤魂似的身体摇拽,木板在她身后发出“咯噔咯噔”响声,如同他的孩子在向她诉说着新鲜事,笑得咯咯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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