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妹,你不要怨朕,”二哥愧疚地道,用最沉痛的语气说着最意外的喜讯,“朕要将你……许嫁仆散安贞。”“朕有朕的苦衷。”二哥将她的震惊理解为不愿,遂细心向她解释,“爹爹薨逝后,翁翁命我继承大统,叔伯们以为我乳臭未干,一个个觊觎大宝,意图谋反。这次不止郑王,连长乐姑母都帮着逆贼出谋划策,着实叫朕胆寒。逆王一共就两个亲妹子,罪人长乐及驸马已经伏诛,另一个……现在还杀不得。”看着二哥温雅俊秀的面容变得阴鸷可怖,她顿时从意外之喜的云端跌落下来。“仆散揆毕竟不曾参与谋反,若就这样杀了,朕岂不成了猜刻之君;落职赋闲,也非长久之计,眼下天德军无人,仆散揆是最合适的人选。逆王想把嫡女许配给他的长子,这倒是提醒朕了。”说到这里,他走近握住她双肩,无奈地道:“昭齐,朕就你这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除了你,朕还能相信谁呢?”“你嫁过去,既是安抚,也是警告,”二哥继续条分缕析,“从此不会再有人敢拉拢他们来对付朕,他家儿女由你教养,也不会来动摇社稷。还有,如果他不知好歹、心生怨怼,或者与什么人过从甚密,你定要及时告诉朕……”于是,华庭花落,御苑水流,权谋在脂描粉绘之后变成圣明天子不计前嫌的殊荣恩宠。揄翟翚雉、绶佩钿钗,合卺交杯、红烛锦帐,她在悲喜交织中成为他的妻。疏远隔阂皆在预料之中,她心甘情愿地承受他的冷淡,并不因此感到怨恨。二哥在嫁妹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断绝掉他的前程,她知道自己无力为他遮挡朝堂上的风刀霜剑,便竭尽所能地为他打理府中这一片小天地;她也明白自己终究是带着异心和任务嫁他的,本就不值得他倾心吐胆地赤诚相待;只要能这样长久地陪伴他,尽可能地保护他,这便已然足够。重阳宫宴上,他坐如针毡的样子让她心疼不已,没想到竟从此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他向来不擅言辞,更不会海誓山盟地私言蜜语,情到深处也不过低唤一声“昭齐”,再无别话。她也是一样不惯表达,扇枕温衾地侍奉婆母,尽心竭力地教养孩子,井井有条、温暖和睦的济国公府便是她爱他的方式。漫漫九载,她与他互相搀扶着在无尽的黑暗中风雨同舟,从冰释前嫌到相濡以沫,她用柔情在一片狼藉的贫瘠泥泞中浇灌出美丽坚韧的九华菊、梅花酒,悠悠清芬支撑着他脚下艰难的前路。丁忧毕,他在九年赋闲后终于被放了外任。临行前,他不舍地揽紧她,柔声低唤:“昭齐”,她依偎在他宽厚结实的怀抱里,一声声静静地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清晰地感知到他每一下心跳里都跃动着她的名字。她从未想到过,他的见了便笑她:“都是我那两盆菊花送得好,姐姐怎么谢我?”“都这么大了,说话还是没个规矩。”她爱怜地嗔道;他听见了,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侧首对小妹玩笑道:“我和你姐姐就谢你一个驸马吧!”没过多久,琼章出了事,她急得六神无主,他紧紧揽住她,温热的大手缓缓抚着她的背脊沉声道:“别怕,万事有我。”宁儿出世后,他陪她一同进宫探望,回来后,期期艾艾地拉着她低道:“要不……先不喝那药了吧……咱们再生一个小丫头,好不好?”她一怔,他随即疼惜地揽她入怀,笑道:“罢了罢了,太伤身子了,咱们多疼疼宁儿也是一样的。”至宁元年,胡沙虎弑君作乱,挟大哥登基,大金不满百年的历史上又添一笔兵祸。他踌躇满志的领兵为将,却是她新噩梦的开始,大哥竟比二哥有过之而无不及,命她时刻监视他的交际与动向。她明白,在胡沙虎和术虎高琪的阴影里,大哥已无法相信任何一个手握重兵的武将,她的辩解在大哥眼里只是欲盖弥彰。因此,她只能继续服从,祈盼着大哥能从一次次平常无异的结果中放过对他的猜忌。她亦明白,这一切被他得知后的结果是什么,最坏的结果自然是他冲冠一怒,那最好的结果呢?她不敢奢想。然而,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她不知道他从何得知、所知几何,但她清楚他已知道了自己对他的背叛。他是那样刚烈豪迈的男子,做不来那套宗室中惯用的假戏虚文,愤怒和悲凉早被他明明白白地写在不再凝视她的双眼里、不再揽住她的臂弯里和不再为她敞开的怀抱里。福慧劝过她:“长主不如就服个软,向都尉认个错吧。”她无奈地摆摆手:“哪有这样简单。”他万一闹将开来,被大哥得知呢?哪怕勉强按捺住气性,也免不了会在面君时露出端倪。与其令他置身险境,不如由她来承受他的怒火——至少,只要她保持若无其事的微笑,他便抹不下脸来质问她——那她便能保住这现世安稳。贞祐二年,他率军往山东平乱,她整装随皇帝迁都。年末回师,他不喜爱汴京的新府邸,常在外流连着不肯回家,她苦笑着想:他不喜爱的并非这座府邸,而是她吧。他一反常态地与她亲近起来,令她十分忐忑,果然,车到中途,他便笑着向她发难。她艰涩地思索着,不知他究竟了解多少,自己又应该袒露几分,算起来,这段姻缘从一开始就沾满了权谋算计,她竟不知该从何辩白。最终,他竟放过了她,只是开口要一个妾室,她如释重负又倍感心酸。在她怀着九华的时候,在他被放外任的时候,她也曾主动提议要为他纳妾,都被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然而现在,他终究改变了心意。湘兰第一次拜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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