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笑说到:“你年少,到底沉不住气,失了陛下的青眼,又有什么关系。你当与你弟弟们,族中几个兄弟多玩耍些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族人到底永远是靠得住的。”玉祁臣听完这话,如何不知他语中揶揄,也并不反驳,只点头道:“父亲说的是,儿子受教。”玉晖捋了捋胡子,又说了些许,留得仁在外边好等,心下纳闷,往日请安几句就出来了的,不知少爷怎么今日耽搁起来。
按道理,玉晖说的并没有错。书上是这么写的:族者何也?族者凑也,聚也,谓恩爱相流凑也。上凑高祖,下至玄孙,一家有吉,百家聚之,合而为亲,生相亲爱死相哀痛,有会聚之道,故谓之族。【简意:族人要团聚】祠堂幽森,他少不知事时于那里度过许多的日夜,很高的顶,肃穆的香,是挂了家训的:鸣玉承家,锡圭于民。克明俊德,以亲九族。忠勋世内,族荫永齐。白纸黑字,无比分明,他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那面墙的模样。书上说的,祠堂里写的,从幼时起大人们便强调的,实在是无处不在。玉祁臣是玉家的人,他那早早谢世的母亲姓刘,家族式微,又八九岁父母双亡,由嫁去谢氏的姨母抚养长大,出名的贤淑友爱,十六遵从先父定下的婚约,嫁于玉家长子,成婚一年而生下玉祁臣,不知何症,许是福薄,十八而逝,葬在了玉家老家的祖墓处。他少时想不通,为何母亲不姓玉,却是玉家的人,死了也作玉家的鬼。
他是什么时候发觉自己也生是玉家的人,死是玉家的鬼的呢?幼时看,他的父亲高大的像一座山,家主的命令就是天,家主的喜好、一句简短的话、一个简单的表情,如天上的烛龙轻轻吹的一口气,落到他的头上便如飞沙折木,“关祠堂一日”说出来只需一息,要做到却是筋骨尽酸,肚腹发痛,要从天亮等到天变紫,再到天变黑。不提“领十鞭”、“紧闭三日”、“抄百遍”他太累了,他满心酸楚,他甚至还问清楚了,奶娘的儿子来找他母亲,玉祁臣觉着他也不像是个听话的孩子,便偷偷的问他,他说,父亲只偶尔打他。玉祁臣喜道:“原也打你?给我看看你的伤。”那虎头虎脑的小子挠着剃的发青的头,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公子在说什么,几日伤痕便没有了,哪里还会留伤呢?”玉祁臣那时候震撼,想,要是我不是玉晖的儿子便好了。可玉家有专门子孙用的刑堂,便是他那伯母心尖上的八哥,惹得伯父火了也是要去里面转一圈的。他便想,那么不当玉家儿子了吧。他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那么痛苦了,他再不要做玉家的人。
但那是他被罚的最惨的一次。
玉祁臣逃了,又被抓了回来,他挺着脖子喊:“我不要做你的儿子!”他总记着母亲的故事,觉得除了父母外,姨母、姑母,随便什么其他的大人,也是能收留他的。玉晖只觉他蠢笨,六七岁了的年纪,还如此天真,如此顽钝,一点不像他的儿子,玉祁臣一遍遍喊着,他气急之下倒将他踢出些血来。没人敢上前阻止,还是玉晖看到地上蔓延开来的血液,半晌之后才顿了顿,忙叫人来收拾。不过也许是那几下将他打开了窍,玉祁臣修养好之后,倒似乎真聪慧了些许
多说倒没有意思。真相是一点点压上来的。玉祁臣很早就知道自己只能是玉家人了。
他想,那要怎样呢?当今世道,其实并不算得十分有序,皇族还是年轻,旧皇族的血洒在这片土地上,到底还未完全的消寂,那些高门显贵,家承百年之业,士食旧德之名氏,是以到底也并未完全的宾客散、高楼塌。不过五代而已啊,细数魏家君主,也不过传承五代而已,不提践极后十年而崩的高祖,也不提在位不过五年的武帝,这祖宗基业,到底还不能算是完全的稳固。许多世家的心里,到底忠族和忠君,还是有个先后差异的。现在还有可转的时机,是以是势必要告知陛下的。玉祁臣想不到的是他自己该去往何处。
他是踩在玉家的船上的,肉连着肉,骨连着骨,两者有些时候也并不相容,骨肉支离,叫他痛苦。船沉了,想必他也要跟着一起的,溺死在这水中,他自己愿意斩断这联系又有什么用?世人眼里三太子仍是他李家子弟,灭肉身,化藕形,可藕断丝连呀——小公子,玉祁臣削双足,在他们眼里那丝血肉仍像不断的藕丝,有比那纸鸢的线轴,千里尤在。那么陛下呢,他简直双目惶然,朝陛下看去,他想要的太多了,他想要魏延作他的父亲,作他的母亲,作他的兄长,作他的丈夫与妻子可如果这些都不得,那他想要魏延活着,若是还能再多求一点,他想要自己也活着,若是还能够再多求一点,他希望陛下心中有他。不能再多求了。
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玉家最末是屠族,最好也是要狠狠滚到炭里去,浑身脏污,不得翻身。魏延安然的那个未来之中,似乎身侧并没有他的去处。何况祁臣今日已糟了陛下的厌弃。他双手掩上面部,看不见他的表情。
若真如此,起码要有最后一次相会。他想。
魏延正烦躁地翻着来信,是几封老师途中的来信,交代脚程。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遭,尽是那几封,他还是觉得慢,心里头装着这件事,只觉得什么也不想做,只想闷闷在这等着,等那几封信到。抚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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