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府衙, 满月先看见了郝景温。郝大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在屋里晃得人眼晕, 一边低声念念叨叨, 隐约听得出是什么“自己人打自己人”、“何苦闹成这样”……满月没理他, 向木易维道:“敛允兄,明将军如何?”木易维没想到他一大早就来了,皱眉道:“大人身子好了吗?”满月道:“不妨事,还死不了。”木易维一愣, 觉得他满不在乎里含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消极, 想劝慰两句, 既不知为何,又不知如何说,心里叹了口气,直接入正题:“明将军昨夜发过两次脾气,后来安静下来了。”明铎住在内衙厢房。翼宿旗的小旗总带人值守着,满月抬眼看四周树上,果然点沧阁的暗卡也在,料想是司慎言来关照过。他在门扉敲了两下,推门而入。天光随着门缝敞开步入房内,在明铎脸上投下一线光亮,让他眯了眼睛。明将军正襟危坐在迎面太师椅上,腰刀撑地。地上还有打碎的茶盏,显然是昨儿躁狂发作的证据。一地的碎杯子片,顿时让他坐镇中军的气度磨得只剩强压怒火的气急败坏。“纪大人,”明铎没好气儿,“软禁本将,谁给你的胆子!”纪满月进屋,慢悠悠的道:“半城还将这里看作家园的百姓给的。”历来党争牵扯百姓受累的事情不在少数,但既然遇上了,纪满月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惨事发生。更何况,若不阻止,百姓活不了,就连官员衙役还有前来救灾的自己人也将死伤惨重。只要百姓不被屠戮,祁王便不能在御前颠倒黑白。是以,寸步不能让。明铎看着纪满月,好像看一个异类,半晌,他才道:“你……不该为官,”他轻轻叹息似的说,“否则早晚不得好死,就像……”话到此为止,明铎垂下眸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一会儿才收拾起将要宣之于口的情绪,腰刀往地上一戳,站起身来问道:“疫症见缓吗?”满月道:“已经有对症良方。”明铎没说话。纪满月看着他,能察觉出对方心里的犹疑。与明铎对视半晌,满月突然冷笑起来。明铎被他笑得一阵寒意袭来,问道:“纪大人笑什么?”满月道:“笑明将军当局者迷。”“何意?”
“此次遣兵,明将军可有见过朝廷调令?”满月继续慢悠悠的道,“在明将军看来,城中百姓可以是将军青云直上的垫脚石,而你我,在上头看来又何尝不是?”没有调令,其实是纪满月猜的。但明铎被问得一愣,满月知道,他猜对了——明铎此行目的,已经不言而喻,因疫屠城,一把大火烧个死无对证,然后祁王就可以御前参奏帝魁道疏于管理,甚至借机邀功把监管职权纳入囊中。只是,祁王后来才知道,皇上早下过密旨,丰年已经派人先到一步了。于是,明铎在路上收到第二道指令,信函上,祁王殿下只写了八个字“持危扶颠,力挽狂澜”。明铎自持领会上意,便想拼得将满月这个直指令和绣衣御史一同葬送在这场变故中,一箭双雕。可如今,事情已经出了变故,祁王算盘珠子打得响,账却没算准,眼看要被皇上扔出来的照妖镜,照得现原形。但王爷毕竟是王爷,无论如何都会留后路。不发调令,便是退路。一旦事败,这次乱子就是无遣之师,黑锅当然是不会王爷自己背。问话犹如一道冰锥,扎进明铎心里,刺得他半晌都说不出话。吴不好从刚才就站在门外,二人的对话把他绕得云里雾里的,他不太明白纪满月话中的深意,却能看得出公子的气势压了对方一头。他其实有急事,但一直没敢吱声,这会儿好不容二人都不说话了,吴不好咳了一声,沉声道:“公子。”满月于是便向明铎抱拳道:“今时并非是你死我活之境,将军且在此小住几日,稍安勿躁。”他说完,出屋门,到廊下。吴不好走到近前,沉声道:“公子,疫病出现了异变。”纪满月好不容易松下的心,又揪起来了,气息一滞干咳两声,问道:“怎么回事?”吴不好道:“有几个人,喝了孟大夫开的药,非但没见好,反而病情加剧了,有一人咳出血来,已经快不行了。”满月快步往临时医篷赶去,走出几步,回头向吴不好吩咐道:“把这消息封住,千万别即刻就传开了!”疫区。满月一眼就看见了莫肃然的身影,赶上前去:“莫大夫!”莫肃然转身,见他来了面带诧异:“公子,你怎么……”话没说完便也觉无奈,指着一旁还冒着热气的药,“还说着人给公子送去,公子自己就来了。”这当口,纪满月当然没法好好静养,他现在是全城最大的官儿,就算做样子,也得全须全尾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自然是退了烧,就算没事了。“怎么会有人呕血?”满月道。他注意力全不在自己身上,几口把药喝了,一副灌两碗药、睡一觉,就已经好利索了的模样。莫肃然道:“原因尚且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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